他体内的蛊虫被他的指骨钉死在心脏上,最后挣扎抽搐了一下,终于不动了。
在那一瞬间,他的身体四分五裂。
身体一寸寸炸开,他和之前炸开的那些“人”一样,肢体残破分毫无二地陨落进这一地的污浊中。
从撕裂的脖颈里,被扯断的四肢里,他自己的血像是雾一样喷洒出来,染红他的脸颊。
背叛主人的蛊虫是没有好下场的。
阿五以“蛊”的身份活下来之时,就知道自己终有背叛蛊师的一天,终有这样死去的一天。
现在这一天到来了。
他等待已久。
他的头颅旋转着飞起来,脸颊被自己紫黑的血液染上了大半的色彩。
玉凤凰很生气。
她并不是生气于自己狂妄自大,导致这只人形蛊背叛自毁,她在生气于久见秋生染指了——是的,她正是这么想的——染指了她的东西。
可是她竟然听见久见秋生在笑。
半跪在墙角的男人很瘦,很脆弱,就像是随处可见的,走在路边随便都能拉住一个的那种普通社畜一样,除了多余的善良一无所有。
可他竟然在笑。
他站了起来。
……等等,站了起来?
玉凤凰最相信的东西,就是她的力量。她是当之无愧的刺客,是暗影的底牌,是处决叛徒的利器。
她是蛊师,掌握着神秘的,强大的,来自于血缘的力量,就算是身为第一刺客的阿柒,她也未曾畏惧。
只要她有带着他的“念”的头发,那么她想让他生,他就生,她想让他死,他就死。
她从小就无所畏惧,无所尊敬,无所恐惧。
因为几乎没有什么可以伤害她。
所以现在,她也只是觉得可笑与好奇而已:“……哎呀。”
“果然还能动呢。”她抿起唇角:“你好像很生气的样子啊,为什么呢?”
“就像是鼎中的虫子们一样……”
少女百无聊赖地笑着:“强者吞噬弱者,弱者尸骨不存。”
“废物该死,有价值的人才配活着。”
“所以说,你们这些没有力量空有可笑的信念的虫子们真是烦死了。”
她的眼中有些空洞,又有些无趣,像是一场游戏走到了终点。
“这样子呢?”
少女从袖子里抓出一大串偶人:“你以为我真的只做成功了一个么?”
“相信我——真是太可笑了啊!”然而,玉凤凰发现秋生根本没有理她。
那一瞬间,她感觉自己像是在唱独角戏的小丑。于是,那张美丽的脸忍不住扭曲起来——露出了一个诡异而凶残,带着杀气的表情:“看着我啊,你的目光应该看着我啊!”
但是青年男子还是没有看她。
他将手搭在腰间的长剑上,跨过地上的肮脏泥泞,在其中小心翼翼地拾起少年的头颅。
他把那个头颅抱进怀里。
随后,拔剑出鞘。
少女大笑着把她手中的偶人扯断头颅,剪碎四肢,用软剑拦腰斩断——然而站在那里的青年却没有任何反应。
他的剑尖斜斜指地,是一个标准的起手式。
你以为你会得到我的祝福吗?
我交付出去的,我并不收回。但你夺走我的,我也将夺走你的。
秋生小心地将阿五发间的脏污清理掉。他听见玉凤凰似乎正气急败坏地指挥什么人杀掉他,但是他却莫名其妙地无所畏惧了。
不,不是。
是他忽然什么都不想了。
什么都不想,就这样吧。
牵着阿五上山的男人手握长刀向他劈砍——他的刀法中还带着一些往昔的痕迹。
那原本应该是剑法。
碧水长空任侠往,波起浪涌浩气生。碧波山庄的剑法正是这样的——轻灵中带着千钧之势,连绵不绝,节奏越来越快,直到它所压制的人像是被扼住呼吸一般败落。
秋生出剑了。
斩。
他弯下腰,像是骤雨到来之前的燕子一样,轻巧地贴着地飞掠而过。
阿九的舅舅,阿十的父亲,这位传说中已经死了的前一任碧波山庄的庄主,他的这一刀——注定要落空了。
当他意识到秋生已不在此处时,只感觉到了腰左侧细密的疼痛。
面前空无一人,身后剑刃之声撕裂空气。他来不及转脸也来不及看自己的腰上伤口,便低头反手挥刀格挡。
他的刀这一次也格挡了个空。
但是这不重要了。因为他发现自己的腰被斩开了一半,随着他的动作喷洒出血来 。
他茫然地倒在地上。
他没有死,不过如果不被救的话,那么过了一会儿就会死了。
但是他想活。
正如他自己所说,他如同一只老狗一样,即使拖着一个烂糟糟的身子也想要活。
谁都不知道为什么老狗即使肮脏卑微也想要活着,或许“活着”本身就是他们“活着”的意义。
有些可悲。
又有些可恶,烦人,使人恶心。
男人试图把自己拼好,但是尽管他已经很努力了,那个巨大的裂口还在淌血。
他忽然意识到这个裂口很熟悉。
就在刚才,他拖着阿五毫不顾忌地上山时,阿五的腹部被划烂了一条口子。
现在,他的腰腹上也被开了一条口子。
他忽然听见了——人被扼住咽喉时发出的“咯……咯……”的声音。
玉凤凰挡住了秋生的剑,但是青年在那一瞬间把剑松开,闪身扼住了她的咽喉。
她那一瞬间真的以为秋生要把她活活扼死在这里,所以那一瞬间她从口中吐出七八条蛊虫,双手也扣住秋生的手,试图把他的手指从自己的脖子上掰下来。
她的手上有剧毒,但是这毒对于青年来说似乎并没有什么用。
他手指翻飞。
母蛊被他一只只地掐死,炸开,黑色的汁液,飞溅到它们曾经主人的脸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