嵌在天花板里的日光灯照下来。鱼明坚硬线条的脸显出突兀的光。他拿着鱼月的化验单往病房回,中途想起徐贤说的几句话:“现在仅凭血液化验单还不能做结论,等到鱼月体温恢复正常以后再做骨穿,我们到时候再聊。”
又回到耳鼻喉科,103房。鱼明推开房门,视线锁定鱼月。她躺在被褥里,没有什么动静。鱼明坐在006号床畔。章蕙荷扭头看他,迫不及待地问:“徐医生都和你怎么说?”
男人明亮的眼睛里有沉重的意味。他低垂的双手捧着化验单:“小徐说,等鱼月体温恢复正常,再做一个检查,鱼月的血小板也特别低。”
“多少啊?”章蕙荷问。
鱼月并未沉睡,她听得真切,她听得一清二楚。
“正常血小板是100~300,鱼月的血小板只有11。”鱼明如实告之。章蕙荷好奇的眼神黯淡下去,她几乎是想要溢出泪。但她仍继续问:“血小板是什么?”
鱼明垂首盯住数值11。他复述徐贤所说的内容:“血小板是防止出血的,血小板低容易出血,鱼月流鼻血就是因为血小板低。”
鱼明侧首看鱼月,她的眼皮依然被粘液糊着。他问:“鱼月还发烧吗?”章蕙荷答:“一直没升到38度。”鱼明又问句:“她烧多久了?”章蕙荷想了想:“昨夜里没发烧,她从八点低烧,这会儿差不多十点。”
已经烧两个小时了。
鱼明再次回想徐贤所说的话:“发烧不超过38度,身体有能力自行降下去,但是超过38度,医生就会介入用药。”
鱼月脸色越发憔悴。她萎黄,她苍白,她些微使劲出血点就遍布皮肤。鱼明真想即刻下楼为她买退烧药。可他从前总以为发烧吃退烧药就好,如今看来并非那么简单。他狠狠心,决定等待38度的到来。
转眼间,病房里的人越来越少,输完药的人出门转圈,鱼月仍一动不动。看见这般难受的鱼月,章蕙荷心里不是滋味,她想起她必须做的事情。她拍拍床尾的鱼明大腿:“明,我去商店打座机,你顾好鱼月。”
斜倚着床尾的鱼明坐起来。他舒展开困倦的胳膊:“打座机干嘛?”
章蕙荷边说边抚平衣褶:“给俺姐打电话问问,你不懂的,这会儿都十点多了,一会儿我上来给你们提饭。”
“行,那你去吧,快去快回。”鱼明瞅了眼鱼月。还剩半瓶药水,悬挂的药瓶里的药水一滴一滴流进她的血管里。
几近中午,长长走廊尽头的窗发出明亮的光。她来到拐角处,站在电梯间前等待,许久,她挤进络绎不绝的人群里。她想,她隐匿在不息的人群里,几乎明白平凡和卑微的意义。
人声鼎沸,住院部大门泛黄的塑料帘不停摇摆。透过巨大的落地玻璃墙,章蕙荷瞧见外面的商店。她没有犹豫,径直往商店而去。
年轻女子坐在藤椅里,她吹着电扇看小电视。章蕙荷用她笨拙的方式询问:“哎,老板我问一下,座机能打吗?”
女子翘在小凳子上的腿放下来。她望向窗口外陌生女人的脸庞:“可以打,每分钟一毛五分,通话结束后再缴费。”
“行。”章蕙荷客套地微笑。
红色的座机在太阳光下闪亮夺目。章蕙荷拿起话筒,按下娘家村里商店的号码。她把听筒对准耳朵,几声嘟后,对面传来喧闹的声音。叮咚清脆,是搓麻将的声音。
“喂,你是谁呀?”
章蕙荷认得他,开商店的章民顺。她客套地说:“民顺叔,我是章蕙荷呀。”
章民顺自然识得她:“哦,原来是惠荷呀,你有什么事吗?”
“民顺叔,我找俺大姐,纺在不在家?”章蕙荷竟有些焦灼,她不禁咽了口唾沫。
“嗯……”他声音拖得很长,章民顺在回忆什么。他说:“刚刚我还见她在地里锄地,这一会儿不知道回家没有。”
“叔,你找人去喊喊纺,我就在商店等着。”
章民顺想了想:“好,那先挂了,等几分钟,你再打过来呀。”
“好的,那麻烦俺叔了。”章蕙荷看看老板脸色,那个女人没什么异样。不过她目光精明,已经记下通话时间。
日光临照,初夏气温炽热。医院人来人往,章蕙荷蹲在彩色遮阳大伞下避暑。形形色色的人从她身畔经过,她想她等了许久。她再次站起来:“老板,我再打一次电话。”
“行,那你打吧,打完再结账。”年轻女子态度温和。
章蕙荷再次拨打号码,约莫过去四五秒,听筒里传来熟悉的声音。章纷问道:“喂,你是惠荷吗?”章蕙荷抿了抿干唇:“姐,是我啊。”
章纷踌躇几秒,她是担心她的。她说:“惠荷,我听蕙兰说你结婚了,那个人待你好吗?你一个人在外不想爹娘吗?咱爹娘天天都盼着见你啊。姐明白啊,爹娘贪财没给你找个好人家,以前的事儿过去了,你回来看看好不好?惠荷,姐想你。”
她忍住眼眶里的泪,她往后捋额前碎发。章蕙荷吸了吸鼻涕:“好,姐,我都知道,我知道了,今年我就回娘家看看,见咱爹咱娘也见你啊,姐。”
章纷语气欢愉:“那咱说好了,你可不能忘,不等过年,你想回来就回来。”
与家人和好如初,章蕙荷的嘴角也露出一抹浅笑。“嗯!好。”她转念一想有更重要的事。她舔了下干燥的嘴唇:“姐,我有件事跟你说。”
章纷高兴起来啥话都说:“行的啊,不管什么事,只要我能替你办,我都给你办。”
她瞧瞧商店老板,把脑袋往一边扭扭。章蕙荷想到病床上的鱼月:“姐,鱼月流鼻血止不住,我和鱼明到市里最好的医院治,到现在医生都不知道是啥病,你去咱镇里奶奶庙瞧瞧,瞧瞧到底是咋回事哩。”
笑颜忽而转忧。章纷复又愁忧:“鱼月咋着病了呀?”
“我不知道,她流鼻血止不住,后来昏过去了。”章蕙荷紧接着说:“我给你说过她八字,吃完晌午饭你就去,等到下午我还给你打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