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午，章蕙荷经过护士站，她看见小桌板就借回来。鱼月可以坐在床上吃饭。抽屉里还有几包麦片，她撕开一包在她碗里搅拌开。

浅色麦片在稀饭里晕开，鱼月渐渐回想起一个月以前。那天，爷爷、奶奶、叔叔、姑姑来探望她。姑姑坐在床畔，俯身向她探脑袋。姑姑回头微笑对章蕙荷说：“嫂子，她只是上火了吧？”

那时，鱼月发烧寒颤睁不开眼。模糊的视线，看谁都看不真切。麦片渐渐融开，她想，倘若像姑姑说的是上火也好，可惜我得了种类似白血病的病。

奇怪地，她心怀安定，并没有恐惧。

吃过早饭，彻骨寒意屡次侵袭她的意志。

今早已化验过血液。鱼明行在走廊里，手里握住化验单。他仔细审视数据：“白细胞5.4，红细胞1.6，血红蛋白70克，血小板9。”

鱼月的血象越来越低，一直这样低下去可不行。鱼明拔脚转到医生办公室。

他敲门框。正写文件的徐贤抬头看到他：“请进！”

徐贤神色淡然。鱼明沉着冷静：“徐医生，今早的化验单我已看过，鱼月最近总是发烧，发烧以后血细胞就会变低，可不可以申请输血？即使缓解一段时间也好。”

徐贤把两条胳膊搭在桌面放平：“鱼月爸爸，市里血库的血液需求量很大，并不容易申请，有时不一定能申请到，但我会写出申请条，至于能不能申请到，医院方面不能掌控，还要看血库方面的决定。”

鱼明嘴唇微厚，他唇角在浅笑：“好的，谢谢徐医生。”

徐贤双眼明亮，他盯着鱼明想了想说：“鱼月爸爸，我会再开一种新药，它可以刺激骨髓造血，先让孩子服用一疗程，一疗程就是一个月，但是它的副作用特别明显。”

鱼明向前挪动脚步：“那它具体都有哪些副作用？”

徐贤微微向前倾身：“它明显的副作用就是呕吐，服药以后肯定会发生呕吐，但它药效还是比较明显，这个药在饭后服用。”

“还有其他副作用吗？”鱼明疑惑。

“别的没有，主要是呕吐，当她呕吐时你们可以准备塑料袋。”徐贤耐心解说。

“好的，谢谢徐医生。”鱼明安心地微笑。鱼月服药后会恢复得怎样？

次日，中午。儿童血液科病房里明亮、空荡荡地。输完液的病人有的下楼有的午睡。吊瓶悬在钩上面，鱼月昏昏沉睡，鱼明无趣倚在床尾看电视。匆匆脚步声越来越近，护士端着工作盘唤：“鱼月。”

“在。”鱼明很快反应过来。他微笑立在床畔。

护士叮嘱：“鱼月爸爸，血库刚送来血浆，你去护士站签字。”

“好的，好的。”护士渐渐向前，鱼明渐渐退后。他瞧见托盘里的碘伏、针头和试管。鱼明微笑着问护士：“昨天已经查过血型还要再查一次吗？”

护士把工作盘放在床畔：“是的，还得再查一次血型，另外还要查微量元素、传染病、凝血情况。”

“哦，这样啊。”鱼明单手扶住床尾挡板。

说话间，护士已操作起来，鱼月苏醒，熟若无睹自己被一次性抽掉四管血。护士走后，鱼明靠近问她：“你头晕吗？”鱼月面无表情摇摇头。

那是她第一次看见袋装血浆，殷红色的细胞似与火焰无异。它高高悬挂，如同一把救命稻草，悬在银色钩子下，火红色熊熊地燃烧。散裂开，弥漫开，流走开。仿佛整间房间走了水，仿佛所有火焰烧到她里面，令她的小心脏不停地泵啊泵鲜血。

一滴又一滴鲜血，男人的、女人的、年轻人的、中年人的……一滴又一滴鲜血，无数形形色色人，它们混融在一起，通通向她的身体里奔涌。如潮，如潮。

章蕙荷侧躺望向鱼月微笑。她拍拍她肩膀安心地道：“输了血你很快就会好起来。”鱼明也微笑，他仰头向上望啊，两只瞳仁里映满血红。

一如母亲深夜的异梦，汩汩血水滋养灌溉她。

大家微笑。多么怪异的，如嗜血的魔，贪婪的愉悦。她可以，她还可以要更多。这嗜血的愉悦，这魔头的狡黠，这怪异的美妙感受。生生世世的妄想。

夜晚，红细胞已经输完，护士赶来换血袋。鱼月如吸足鲜血的干瘪海绵渐有血色。她瞧见那袋与众不同的血。血袋包裹着浅黄色的液体，血袋上印着血小板三个字。

父亲曾说的血小板就是它吧。奇异的浅黄色血液。我的身体里几乎没有这种血液。

鱼月始终平躺。日光等下，蒙面的护士举着尖尖银针：“鱼月，往旁边侧侧身，现在需要打一针地塞米松。”

鱼明站起来：“这个就是抗过敏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