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的城市华灯初上。---
公寓里微微地亮着橘色灯光,厚重的窗帘拉得严丝合缝,把夜色完全挡在了窗外。
房间里静静的,四处都收拾整理得井井有条,深色的床单、摆放端正的物品、洁白的墙壁、柔和的灯光——这些都能让陈云旗充满十足的安全感。
此刻,他正陷在柔软的床垫里裹着厚厚的被子,从头到脚只露出眼睛和鼻子,闭着眼在似睡非睡的状态中。
已经一天了,窗帘没有拉开过,他不知道现在窗外是白昼还是黑夜,腹中隐隐有些饥饿感。过了片刻他微微吸气,掀开被子坐了起来。
陈云旗记起他这样闷在家里已经快一周了。
没有出过门,没有与人交谈过,饿了就自己煮面煎蛋,把冰箱里能吃的食物耗尽。电话调成了静音,门窗24小时紧闭,他睡醒了就挪到客厅的沙发或者地毯上看影碟,一部接一部,直到眼睛酸涩疲惫,再挪回床上去睡觉。
陈云旗不太会下载电影,作为一个男生,这一点非常的不正常了。他喜欢坐地铁去离家很远的一家盗版音像店淘些影碟回来用DVD放着看。
挑碟都凭感觉,看看片名或者封面的海报觉得顺眼就都收了,淘回来看完就收在收纳箱里,已经堆满了6、7个大箱子。
身边大部分同学早都开始实习了,陈云旗却还没着落。
他的专业成绩非常优秀,已经有数家很多人削尖脑袋都进不去的单位通过学校向他发出了实习邀请,可他却全部拒绝了。
学校老师和辅导员对这个情况非常头痛,想找陈云旗谈谈心,但陈云旗一直找理由避着不见。
他住的这间公寓就在他学校马路对面。陈云旗从小就不肯住集体宿舍,因为太爱干净,性格又比较内向,跟同学都不太合得来,从小到大也没几个要好的朋友。
初中被送去住校,妈妈还特意托关系安排他住进了一间高中部的宿舍,4人间的宿舍除了他,只有两个高三学生同住,因为临近高考学习紧张,特许可以不断电,而且两位学长人都不错。
可就这样,陈云旗还是只住了一晚,第二天把书本一股脑倒在床上,书包里装满了食物,翻墙跑了。
上了大学,妈妈认为他毕业后理所当然会留在这个一线城市,想替他减少些生活压力,安心工作,况且大学这四年他不肯住校,也是要在校外租房,便买了这套公寓给他。
妈妈是个女强人,在陈云旗小的时候,因为她工作太忙,陈云旗一直是由保姆带着。保姆换了好几个,不是保姆不行,就是陈云旗不跟,勉强熬到一岁半,妈妈又送他去了托儿所。
那时候托儿所师资条件不好,不会自己吃饭的陈云旗常常饿肚子,有时拉尿在裤子里老师也不管,回到家才发现。
没过多久,妈妈又把他放在郊区的外公外婆家。这一放就放到了6岁,直接略过了幼儿园和学前班。
小时候的陈云旗便懂事地知道,妈妈为了给他优渥的生活,放弃在安逸的国企科室工作,跟着舅舅一起下海创业,拼了命地赚钱,非常的辛苦。他从来没有埋怨过妈妈为什么总是来去匆匆,总是不能陪在他身边。
他时常对这个女人感到陌生,但每次见面时,他却也会贴心地钻进她的怀里,亲昵地跟妈妈撒撒娇,想多留住一些她的气息。www.biqugexx.net
在他的记忆里妈妈很少会抱他,亲吻他,小的时候少,待他长大,突然有一天妈妈才惊觉,那个需要她弯下腰才能牵住手的儿子已经高过自己半个身子了,再也抱不进怀里了。
陈云旗的外公和外婆十分疼爱他,老两口对这个缺少父母关爱的外孙用尽了心思,才让他的童年过得不那么孤单。
外公是个参加过抗美援朝的老兵,年轻时跟着部队到处走,外婆一个人操持着家,边打零工边拉扯大5个孩子,是个风风火火做事利索的急脾气老太太,她话很多也很啰嗦,陈云旗淘气起来外婆就举着笤帚满大院儿追着他打骂。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当过兵的原因,外公看起来永远都是不苟言笑的样子,喜怒都很少流露在面上,但他很宠陈云旗,小外孙提出的要求他都会满足。
陈云旗小时候爱吃糖,他妈妈不让多吃,外公就偷偷给他。他总是让陈云旗趴在墙上蒙住眼睛不能偷看,过一会儿再叫陈云旗自己去找找。
于是花盆下面,烟罐子里面,收音机后面——一找一个准,几颗糖会像变魔术一样出现在那些地方。
陈云旗爱吃糖爱得睡觉都要含一颗,后来牙全蛀了,牙疼发作的时候捂着脸在地上打滚,嘴里喊着再也不吃糖了,补完牙回到家又扒在外公腿上撒娇要糖吃。
外公平日里最大的消遣就是四处坐着,沙发上,院子里,大树下,水池旁——只要是能坐的地方,他都坐,不能坐的地方也创造条件坐。
每天他就这样十指交叉抱膝翘着二郎腿,边坐着边眯着眼养神晒太阳。爷孙俩坐整日散步,挖野菜,拾柴火,捉蚂蚱,招狗斗鸡地打发日子。
吃过晚饭,郊外的夏风穿过平房前后,陈云旗躺在沙发上枕着外公的腿和外公进行每天雷打不动的一项活动:看新闻联播——天气预报——焦点访谈。
这之后紧接着是本地一档法制节目,做完家务的外婆也会加入。
节目讲的都是一些民事、刑事案件的侦破过程什么的,遇到讲出了人命的案件,在陈云旗看来就像恐怖片一样,边看边吓得缩手缩脚不敢动弹。
每天睡前陈云旗都会缠着外公讲故事。故事都是外公自己瞎编的,天马行空的内容能让他忘记电视节目的恐怖阴影。
童年的每个夜晚,他抓着外公的手,摩挲着他大拇指内侧一块厚厚的老茧,听着他用缓慢低沉的声音讲着故事,就能顺利进入梦乡。
外公没有讲不完的故事,一共就那么几个重复的讲来讲去,伴着他的安徽口音。陈云旗一个男孩子,直到上了高中,每次回到外公家都还要跟外公同睡,还要听故事,可以说是非常奇葩了。
陈云旗起身到厨房打开冰箱看了看,除了一盒奶酪,居然什么都没了。他撕开包装把一个个三角形的奶酪送进肚里果腹。
吃完了一整盒,他回到书桌前坐下,打开电脑,点了一支烟,小心翼翼地抽着,尽量不让烟灰落在烟灰缸以外的地方。
桌上的手机屏幕亮了,他瞄了一眼,是妈妈发来的:
明天我跟舅舅去给外公上坟。你都好着吧?工作的事怎么样?需要妈妈帮忙吗?也不与我们联系,很担心你。
看到外公两个字,心里骤然抽搐着疼了一下,那种难以名状的孤独恐惧感立刻充斥在心头。
他咬着下唇编辑了信息回复:知道了,我挺好的。
那年外公被发现生病时,癌细胞已经转移。一家人还没来得及悲伤,外婆也跟着病倒查出了食道癌。
两个老人前后住进了同一家医院。外婆的肿瘤也是恶性,但情况还不至于像外公那样不乐观,很快做了手术。
外婆做手术的那天早上,陈云旗偷偷瞒着家人旷了课,溜到外公的病房。全家人都去手术室门口等外婆了,陈云旗进门的时候外公正独自躺在病床上望着天花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