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于到达山顶,走进天云村,雨势也已减弱。---
毛毛细雨中陈云旗的意识还模糊着,拉着三三的手依旧没有松开,也没有觉得到这会儿了,他还拉着比自己矮一个头的少年的手有什么不对。
路面虽然坑坑洼洼但已然平缓,三人可以并行。
三三放开了绳子让骡子在前面自己走着。
村里的小平房一间间不远不近地连着,天云小学就在村子中间的一处山坡上,隐约能看见学校的屋顶上,一面旗子随着风在翻飞浮动。
远望四周黑,无数黑压压的山头一座连着一座,隐藏在黑夜与浓雾里。
唐俞韬掏出钥匙打开生了锈的大铁门,他们穿过一片小操场,他指着操场旁一排挨着的水泥平房对陈云旗说:“那边两间是教室,这边是宿舍。我和李辉住一间房,宋菲菲自己住一间。”
接着他又用电筒照向最左边的一间屋子,示意陈云旗看过去说:“你住宋菲菲那间,不过还没有收拾好。李辉今晚去老乡家住了,你先过来睡他的床凑合一下,明天再收拾吧。”
在进学校大门的时候陈云旗终于意识到不妥,已经放开了三三的手。他的表情有些微微的不自然,但在一片漆黑里谁也没有察觉出来。
他把手揣回衣服口袋里,握久了的手心和指间温热黏湿,但陈云旗难得的没有洁癖发作。过去的几个小时里,三三的那只手给了陈云旗莫大的安慰和保护,现在突然间手心一空,他反而有些失落,只好在口袋里悄悄地蜷紧空荡荡的手心。
唐俞韬进屋点上昏黄的油灯。三三把骡子拴在了操场上的篮球架下,把陈云旗的行李卸下来拿进屋放好,然后提起在墙角放着的两只暖瓶又转身出去了。
陈云旗望向四周,见这屋的角落里放着一张挂着蚊帐的木板床,离床不远处另一边的水泥地上,摆着一张旧床垫,上面铺着一层防潮垫,睡袋和衣服乱七八糟的堆在上面。
一张大桌子上堆满了纸笔、碗筷、乱糟糟的数据线之类的个人物品,桌旁立着一个塞满了书的破书架,行李箱和纸箱随意地码在书架旁。
唐俞韬说:“床是李辉的,今晚你就睡那儿吧。”
陈云旗正用纸巾擦拭着脸上和鬓边的水迹,心里还惦记着想要盆热水擦洗擦洗。鞋子裤子上都沾满了泥,浑身臭汗。他转念又想到,在这里想洗个澡怕是件很困难的事了。
陈云旗抽了张纸巾擦了擦额头的汗,问道: “你呢?”
唐俞韬指着地上那张旧床垫,大咧咧地说:“地上。没有多余的床了。我都睡了一年了,哥皮糙肉厚,哪里都能睡。”
说话间,三三带着灌满了开水的暖瓶推门进来,身后跟进来一个手里提着袋子的人。
唐俞韬一瞅那人,奇怪道:“你怎么回来啦,你不是去六组了吗?”
那人说:“没去,下午眼看着要下雨。”说完又看向陈云旗,再看看唐俞韬,用眼神问着这位是?
唐俞韬才突然想起来似,拍了一把陈云旗的肩膀说:“啊,这就是我跟你提过的陈云旗,我朋友。”然后又向陈云旗介绍:“李辉,我的同学。”
李辉伸出手跟陈云旗握了握,一脸憨笑:“你好你好,请多指教。”
光线太暗,陈云旗没看太清李辉的长相,只看出他个子不高,比三三还矮一些,鼻梁上也架着一副眼镜,皮肤很黑,导致一笑只能看清一口白牙。---
陈云旗有些心不在焉地跟他握了握手,眼睛看向正在把暖瓶往桌上放的三三,三三察觉到他渴望的眼神,会心地一笑:“热水,洗洗吧?”
看到热水的陈云旗飞速在已经半停工状态的脑海里搜索了一遍词库,却只搜到“久旱逢甘露”来形容他此时此刻的感觉了。
他拿起在镇上买的塑料脸盆,倒了满满一盆热水洗了把脸又洗了手。水是三三从他自己家暖瓶里倒过来的,应该是放了一段时间了,不是很烫,温度刚刚好。
唐俞韬表情夸张:“哥!省着点!用完就没了!”
陈云旗还没来得及说话,三三就抢着说:“不要紧,用完我再去灌,家里还有。”说完他冲陈云旗笑了笑,示意他继续洗。
李辉从手中的袋子里掏出了几碗桶装泡面,唐俞韬一见高兴地跳起来,嘴里喊着“饿死了老子了”,接过泡面三下五除二撕开包装。三三等陈云旗洗完手,在口袋里摸出了样东西塞进了陈云旗手中。
陈云旗只觉得手里热乎乎的,抬手捧到眼前,在昏暗的灯光下仔细一看,原来是两个烤红薯。
他抬眼看三三,三三立刻有些不好意思地小声说:“我们这里没什么好东西,家里人都睡了不好叫起来做饭,只有这个了,在柴灰里埋着还是热的。”
心里一暖,陈云旗微笑着说:“有这个已经很好了,我很喜欢吃烤红薯,谢谢。”
陈云旗是真的很爱吃烤红薯,但是他很久没吃过了。
外公也很爱吃烤红薯。很多年前外公家郊区的平房里还有可以烧柴的灶台,虽然那时候家家都已经用上了煤气,但外公外婆节俭惯了,每天还是会捡一些干柴回来烧火做饭。
每次外婆煮饭的时候,外公和陈云旗搬着小板凳坐在灶前,负责生火和添柴,顺便往柴灰里埋一两个红薯,等饭做好,柴火快要燃尽,算着时间差不多了再扒出来,就烘熟了,一老一少就坐在灶前吃甘甜的烤红薯。
有时候没有红薯,就埋几个土豆,烤熟了也是口感粉绵,丝丝香甜,什么佐料都没有陈云旗也能一口气吃好几个。那会儿也没什么高级的零食,这些就是童年里最好的零嘴。
后来外公家搬到了新盖起的楼房里,没有了能烧柴的灶台,爷孙俩也就再也没有自己烤过红薯了。
北方的冬天,街上每走几步就能遇见推着手推车卖烤红薯的。
每到周五放学回外公家,陈云旗也要在路边买两个烤红薯带回去和外公一起吃。外公知道小外孙惦记着自己,面上不表现出来,心里是很高兴的。
每次察觉出外公表面佯装着淡定,但嘴角却瞒不住地露出的那一丝丝笑意的时候,陈云旗心里都感到幸福满足极了。
只是外公去世后,陈云旗就没有再吃过烤红薯了。
就好像一夜之间,那些原本在大街小巷随处可见的烤红薯,都从他的世界里消失了。
他再也没有机会用自己省下的一点零用钱,买那几块钱的烤红薯,来博那个最会假装不爱笑的人的一缕微笑了。
听陈云旗说谢谢,三三更有些不好意思了。他局促地揉了揉后脑,转身去搬小板凳,放一个在陈云旗脚边,示意他坐下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