霖海镜快要绿瞎眼的强光铺天盖地照过来, 沈孤鸣只觉得掌心被人挠了几下,似乎在他手心里写下一个字, 随即手上一空。
待他反应过来写的是什么后, 心脏倏地一跳, 扭头看去, 哪还有白衣男人的身影。
再然, 就是一声极轻的闷哼从前方不远处传来。
鹿墨归目前占据着沈离风的身体, 不管他是因修为超过沈离风而夺的身体主动权, 还是用魔修惯用的伎俩去蛊惑人心、叫沈离风甘愿把身体交于他,自己沉沦永无止境的深渊, 曾经那个没节操的变态大佬重回于世也是事实。
魔修来无影去无踪,神出鬼没,倘若就这样被他离开不泯雪山,从溯垣之陵回到现世之地便如拂袖一般, 不费吹灰之力。届时要找他难比登天,而等找到他时,又不一定打得过他。
凉玄针对性很强,这家伙与裴檀子一样, 和邢熠的死脱不了干系。有仇报仇,有账算账。趁被困在这个既没入口也没出口,非霖海镜不能来往的幻境之内, 他还有能力弄死对方,赶快将他弄死!
霁华刺进左肩,发出血肉翻搅的窸窣, 鹿墨归的脸骤然变得扭曲。
凉玄望他瞪向自己,一双黑眸似要窜出两条毒蛇,而正当鹿墨归要抬手动作时,一柄流窜着暴虐金光的长剑从身后袭来,瞬间越过凉玄侧容,直直捅入鹿墨归右肩!
一左一右,皆插着灵剑,血液从伤口处渗出流淌,仿佛在雪地里留下一串梅花,男人面孔霎时被混黑死气布满。
即便占着沈离风的壳子,鹿墨归的忍痛力竟也是异于常人,非但没有就此倒下,还能在沧澜剑又要给他一击的时候,抬手朝凉玄脖子伸去。
颈部是人身上最脆弱的部位之一,原以为要掐他喉咙,凉玄偏头越过,哪知刚这么动,余光瞥过那微弯的嘴角,眉毛骤颦,再反应过来,一条色泽娇艳欲滴的水滴形红吊坠从颈部脱落。
眼看就要被后续卷来的金色雷霆般的剑意击碎,凉玄呼吸一滞,而在此瞬息,被鹿墨归找到破绽。
手臂被锢住,下巴被捏住,力道之大难以挣脱,骨头都快生生错位。
雪景中,艳丽到刺眼的龙血玉吊坠被风雪卷走,鹿墨归缚着他,脚尖点地飞快往后退,金光如炸开了花般暴虐,那一排排轰然倒塌的雪松尽是沧澜剑的杰作。
围困的雪松倒塌,露出后方望而生畏的悬崖。
霖海镜的光芒在消失,入髓知冰的大雪仍在肆虐。
鹿墨归带着伤,被手持以剑的沈孤鸣追打到悬崖末端,沧澜不时在他腿上、臂上、脸上,刮下数道浅口。
处于下风是没错,可每次沈孤鸣要从他手中抢人时,他都能错身躲过,无比圆润。
“松开他!”
跟着来的是中则毙命的一剑,鹿墨归闪身避过,退至悬崖末端,再往后便是万丈深渊。
对此,他面无惧色,饶有兴趣地道:“很不错啊小仙君,能破二重幻境,看来你极有学幻术的天赋,也极有当魔修的潜质。”
沈孤鸣灰色的眸中燃有两簇幽蓝火苗,本来并不明显,然而随着他话落下猛然窜腾。
接着,这双极赋鬼气的眼睛落至凉玄身上。
之前凉玄在他掌心写到字是“留”。
也许是经常打架(单方面被打)的缘故,平日里不怎么默契的一对师徒,在紧要关头,却是福至心灵一下便懂对方意思。
原本只是抱着试试的心思,毕竟沈孤鸣对幻术之法并不熟稔,却没想到一试就破,将凝聚幻境的雪松悉数摧毁,三人被霖海镜排除在外。
不知是被冻的,还
是被抹上了一层冰雪,眼前人清癯的脸庞苍白得几乎透明,被玉簪束起的青丝经过刚才那番打斗微微有些凌乱,低首,碎发落下,将眸中情绪悉数遮掩。
分明有机会挣脱鹿墨归的束缚,可为什么毫无反应——
察觉到凉玄的反常,沈孤鸣突然就撤走了攻势,轻唤:“……师父?”
鹿墨归未觉他锢住的人有什么反应,一开口,风凉话便如洪水般一浪接着一浪拍打来:“誓言当真不是可信之物。什么今生只收一个徒弟,相隔百年,不还是有其他人再唤你一声师父?那位大人在九泉之下怕是不能歇个安稳。”
“啊,莫非说,你是看中这小子的长相与魔君大人有三分相似,所以你收他为徒,将他当替身养在身边?”
鹿墨归神情阴鸷,唇角却渐渐上扬,无不恶意地道,“不是啊,这小子除了双灰色眼睛,倒也没什么像邢熠的地方。诶,你怎么看上这小子的?是因为容貌英俊么,那下面活怎么样?可有行过床笫之事?你还是在下面的那个?”
“鹿墨归!!”
一声怒喝如惊雷炸响,沈孤鸣手背青筋暴跳。
不论凉玄自己是否在意,他都不允许有人用带有侮辱性的话语去伤害他。
然而,鹿墨归所站之地太危险,他的师父又在敌人的手上,若动手,随时有可能让他身处险境,就在沈孤鸣为该怎么办而焦躁不已之际,那拥有绝美剑意的霁华剑突然狂躁起来。
大风变狂风,狂风转罡风。
风雪交加、狂舞,刮在每一寸肌肤上都如刀割般生疼。
鹿墨归像是突然意识到什么,愤然攫住凉玄喉咙,强迫他抬起头,厉声:“你在做什么?!”
甫一对上那张面无波澜的脸,让曾掀起修真界腥风血雨,睥睨天下的螟禹尊者,鹿墨归不禁心下一颤。
浩如星辰的眸子里此刻只凝聚着妖冶红光。
质问犹如诵读般在耳畔听得清晰,又如从远方荡来那般浩渺而不真切。
脑海里顿时浮现天榜出试时,他与原千朝在台下说过的话:
“那你现在的想法是什么,比如……遇到看不顺眼的人,你会怎么做?”
“能怎么做,他完了。”
“倘若他完不了,修为在你之上。”
“修为不是一切,下毒,暗器,借刀杀人,不有的是办法?”
“万一那人金刚不坏,永远也杀不了?”
“不存在。玉石俱焚也算个搞死他的办法。惹得我不快活,那人还想快活……岂不做梦。”
龙血玉吊坠,那是邢熠死后,这世上唯一还与他有关的东西。
是唯一的寄托,最后的希冀。
现在没了,被卷走了。
找不到了,该怎么办?
薄如蝉翼,仿佛一触就碎的唇动了动,挤出几个字:“你逼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