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知道是什么促使着他伸手去触摸了一下那些在月色氤氲下泛出墨般浓郁色泽的水渍，微凉的指尖触及湿润，鲜血般黏腻泛红的色泽。
他还未来得及细细查看那究竟是什么，浴室里，突然传来一声金属落地的撞击声，水龙头被拧开，哗哗作响的水声掺杂着一阵剧烈的屏气和喘息，像是极度的刺激与快感并存，然后被强行隐忍着压制下去，徒留下窸窣流淌的水声。
背靠着浴室冰冷过分的瓷砖上，泛白的手指颤抖着抚上剧烈咳嗽后的下巴。
沙哑的咽喉涌起一阵诡异的腥甜，有温热的液体顺着嘴角滴落，他颤抖着摊开自己白瓷般毫无血色的双手，顺着指尖淅沥蜿蜒滑落，是黏腻的，鲜红的，血。
那些浮动在浓稠夜色之中的黑暗，此时此刻却仿若化作实质般将他包裹纠缠，鬼魅般伸出毒蛇般黏腻森冷的触手勒紧咽喉，伏在他泊泊灼痛的耳畔呢喃窃笑。
“咔哒——”门被强行打开的声音。
惊诧，错愕，惶恐，跪在沾满水渍的地面上意识模糊的抬起头，他直到此刻才后知后觉地想起，他曾经给了玧其，自己公寓的备份钥匙。
不能被他看到这样的自己！
混沌一片的大脑突然过电般蔓延开一阵刺痛，模糊凌乱的意识因为疼痛而稍稍回拢，他几乎是竭尽全力地，手脚并用地支撑着自己孱弱不堪的身体试图躲藏，却为时已晚。
“哥！哥你怎么了哥！”他听见对方因为惊慌害怕而陡然拔高的声音，痛到模糊的耳畔骤然传来沉重急促的脚步声。有人伸手试图去捉住他沾着血渍的手，却被他条件反射般狠狠甩开。
“不要看我！”过分急促甚至可以说是带着惊慌的声音。
由于极度惶恐而嘶哑的嗓音几乎是在脱口而出的瞬间就让他不受控制地弯腰吐出一大口黏腻的鲜血，双目失焦，神情是游魂般的苍白空洞。
究竟该让他怎么形容那被发现的一瞬间，心中骤然收紧的痛苦。
比起抑郁症病发时的不安和恐惧，那一刹那的惶恐就像是见血封喉的荆棘。无法闪避甚至是毫无反抗之力地一击刺入要害，不断上涌的恐惧感紧掐住脖颈几乎让他无法呼吸。
他看见了那孩子眼中的恐惧和惊惶，那双一贯冷静沉稳的眼睛里，此时此刻，却满溢着无法掩饰的惊慌，少年骤然收缩的瞳仁里，清晰倒映出如今，狼狈不堪满手鲜血的自己。
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他仓皇着起身去拿放在洗手台旁边的药瓶，里面是安医生开给他的抗抑郁药，有强烈的镇痛作用。
他颤抖着双手旋开药瓶，不是在掌心倒出几粒服下而是直接拿起装满药片的药瓶往嘴里灌，被他这副模样给吓到的闵玧其连忙攥住他的手腕，在他把药倒进嘴里之前夺下了他手里的药瓶。
“玧其啊……我没事……吃药……我吃了药就会好的……玧其啊……”他跪在冰冷的地面上哀求着向他伸出手，额前新染的碎发被冷水打湿，墨汁般浓郁的靛蓝顺着他的脸颊缓慢滑落，晕染他毫无血色的冷白眼尾。
而那份深藏于漆黑眼底的哀戚无望，就这么被迫坦露在他面前，狼狈颤抖的姿态，纤瘦脆弱到不堪一击的模样。
他挣扎着向他伸出手，纤细不盈一握的手腕，腕骨上缠绕着渗血的绷带，尚未结痂的深紫刀痕蜿蜒着没入袖口的阴影之中，白皙更胜雪桂的指尖沾染着黏腻刺目的腥红。
颓靡的美丽，凄楚得刺目。
“玧其啊……把药给我好不好……求求你……把药给我好不好……”
“哥，我带你去医院。”
“我不去！”
“我没事……我没事……玧其……”他仓皇推拒着，但那孩子却不为所动地抱住他，指节分明的手指轻柔抚摸着他凸起的脊骨，抚平他浑身剧烈的颤抖，即使他疯狂挣扎，试图用自己仅剩不多的力气挣脱对方的怀抱，但他还是坚定地，不容违抗地把他搂进怀里。
“哥你现在必须去医院！”
“我说了我不去！”
“闵玧其，你不要管我听见没有！”被禁锢在怀里，他伸手去抢他手里紧攥着的药瓶，自从上一次病发，他就发现自己对抗抑郁药物产生了愈发强烈的依赖性。虽然潜意识他再明白不过这并不是什么好征兆，但他不敢把自己对药物的依赖和上瘾告诉安医生，他害怕安医生知道这种情况后再也不给他开药，他害怕没有药物支撑着的，独自一人对抗那些深不见底的黑暗，和剥皮拆骨的压抑痛楚。
“不要再靠近我了……”他精疲力尽地开口，语气是再也无力挣扎的无望和哀戚。
“那时候我对你的好，细心照顾你给你提供住处，一切的一切，就当做是我偿还八年前，你送我的那张明信片……”
“现在我们两不相欠了……我们谁都不欠谁了……你马上就是要出道的艺人了，你该有更好的未来和你想要实现的梦想……所以不要再靠近我了……”
“不要再靠近我了！玧其！”
他声嘶力竭地开口，没有力气挣扎，他就这么无力地喘息着，唇舌间是过分浓郁的腥甜。
也不知道他如今像是斥责般绝情冰冷的回答，究竟是在警告对方不要再次靠近不要过分僭越，还是在色厉内荏般强行告诫自己，就此适可而止，不要期待不要奢求，更不要让任何人看清他深藏于心的伤痕，满身濒死的狼狈。
他一直以为自己隐藏地很好，以为那些被自己遮掩在暗处的伤痕不会被任何人发现，以为只要疼的时候紧咬住牙关选择隐忍就不会被击碎。
但就在这一刻，腐烂已久的伤口突然被他人连皮带肉的撕开，挖开鲜血淋漓的伤疤，那人倏然落下的目光于他而言更像是一种无法承受的凌迟，那名为歉疚自责的刀锋，就这么温柔地，刺进他疼痛颤抖的伤口，狠狠搅碎血肉。
那孩子的怀抱，像六月盛夏灼烫的太阳，更像是冬日寂静燃烧的炉火，就这么温柔地把他包裹，透过冰冷的四肢穿行在凝滞血肉中的，是温暖到像是要把他就此烧毁的温度。
“哥……我们去医院。”环在他腰上的手臂，似乎又微微收紧了些。
那孩子把他紧紧抱在怀里，起身把他带出冰冷潮湿的浴室放在柔软干燥的床上，一边替他穿上外套一边过分温柔地，指尖微颤着地，拭去他嘴角滴落的黏腻腥红，“不要害怕，我会陪着哥……不管发生什么……我都会……”
一直陪着你。
“何必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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