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风来一进宫, 就在太监恭敬的引领下走到一个大殿, 换龙袍,带冕冠。侍候的宫人沉默而安静,一如这个或许早已死去的皇城。
“陛下,都好了。”侍候的宫女恭敬地道, 往后退了一步。
萧风来回过神, 看了一眼镜子,那里面,一个威严的男人坐在那里, 不怒自威。他试图勾出一个笑容, 终于冲淡了那几分格格不入的陌生感。
等到一切都准备完毕,萧风来在百官敬仰而又恐惧的目光下走出,他的步伐坚定,而前方, 就是那象征着权利的高台。
天命司的巫祝拿着东西颤抖地站在上面, 他是萧风来随手在天命司活下来的那些人里挑出来的, 除了年纪大拿出去能够唬人, 基本上就是个在天命司混吃混喝的。
萧风来没去注意他,或者说, 没分出心思去注意任何人。
他看着天边的紫气,手轻轻地放在了心口。
还有一刻钟。
雀儿, 马上我们的未来,就可以见分晓了。
萧风来低垂下头,嘴角的笑容温柔而又醉人, 纵使他身上承受着近乎灵魂撕裂的痛楚,除了脸色泛白些,他就再也没有其它动作。
而他的灵魂深处,金色的巨龙蜷缩在一起,庞大而又威严,被金龙护在中间的,却是一个沉睡的红色人影。
那是他的雀儿。
自从得知明雀离的身体状况后,萧风来从没有想过,就这么放任他离去。
好不容易才再次遇到的人,如何能够让他松手?
最后不过是痴爱成疾,那人也成了他的心尖儿,再也不愿分开了。
“以吾之身,渡彼之魂。”萧风来眉眼含笑,“若是成了,这个世界上,再也没有存在能够把我们分开。”
不论是人,还是神,是生,亦或是死。
而若是不成,自然是阴曹地府走一遭,从此以后,这天底下也便没有这两个人了。
萧风来叹息,他摩挲了一下手中的木牌,整个人都安静下来。
旁边的巫祝官员看他突然停止了动作,也不敢催促,皆都低垂着眉眼,看着地上经历过几朝风雨的石砖,默默等待着新王朝的降临。
只是他们不知道,新的王朝,注定不会来了。
萧风来从一开始,就没有想过当皇帝。
他的雀儿眼里,有的是山高水远,是天地万里,怎可做一只被困于方寸之地的笼中鸟?二十年前萧风来不舍得,二十年后的今天,萧风来又何曾舍得过?
他的雀儿,活该做这世上最自在的凤凰,这天大地大,无处不可去,无处不可留。
他从一开始,就没有想过当皇帝,更没有想过永远留在京城。眼下登基,不过是筹谋罢了。
他以新朝所有的国运,受剥鳞之苦,分魂之痛,不过是为了趁机将他和雀儿的灵魂彻底绑在一起。以他天生为龙的命,让雀儿不会消散。
从此之后,只要他不死,雀儿便得以永世长存。他们的命格,将会融合成一体,再也不会分开。
而此时,萧风来冕冠之下的脸色惨白,手松开又握紧,等待着最后的时刻到来。
他的灵魂深处,金龙不断哀嚎着,它的鳞片一片片剥落,却小心庇佑着怀里的人,唯恐伤到他分毫。
灵魂传来近乎凌迟一般的痛苦,可萧风来除了脸色泛白了些,依旧站得笔挺,没有一丝晃荡。
再疼,也疼不过锥心之痛,疼不过炼狱之苦。
“陛下,时辰快到了。”一旁的老巫祝终于忍不住,颤颤巍巍地上前,劝告道。
萧风来沉默地挥挥手,让他下去,自己依旧站在那里,不动分毫。
下面的人自然是各怀心思的,必定是在小心地议论着什么,暗自藏着的波涛汹涌和勾心斗角,揣摩着上方人的心思。
萧风来只是安静地站在那里,手放在心口,脸色惨白,身形却没有一丝一毫动摇。
现在就只差伽罗那边了,还有一刻钟……
与此同时,深山的洞窟里,伽罗手中拿着一把锋利的匕首,和苏蜻一起潜进去。
山洞里湿哒哒的,脚下的落点上长满了湿滑的青苔,让两个人的步子只能更加小心,速度自然就慢了下来。
“小心!”伽罗压低声音,一把扶住差点摔倒的苏蜻,嘱咐道,“你慢些,跟着我的步伐走。”
苏蜻点点头,手里拿着那根拐杖,神色紧绷地看着周围。
不知道为什么,他从刚才开始,就觉得四周有什么不对劲,一股阴冷攀爬上背脊,带来无尽的冷意。
苏蜻蹙眉,更加仔细地观察起来,却什么都没有发现。心中的忐忑不安不由让他向伽罗问出口,“伽罗,你确定梁成岳还在山洞里吗?”
伽罗想也不想地点头,“蛊虫那边没传来消息,我们又一直在出口守着,他一定还没有离开。”
苏蜻点点头,心中还有些微弱的不安。但眼看就要到了山洞深处,为了不让伽罗分心,也只好咽下到嘴的话,只是握住拐杖的手更加紧绷了。
而在山洞深处,一双猩红的双眼,正贪婪地打量着两个人,涎水一滴一滴地落在石头上,恶心而又诡异。
伽罗正走在前面,脚步却突然一顿,他一把拽过苏蜻,整个人都紧贴在了石壁上,“小心!”
一股带着腥风的黑气迎面而来,堪堪从他们眼前擦过,随后击在了山洞上,立刻就是一阵地动山摇。
无法想象,若是它击中在人身上会是什么结果。
伽罗和苏蜻对视一眼,两个人的脸上都满是凝重。他们知道,事情绝对逃出他们的掌控了。
不过只是瞬间,两个人的视线就迅速分开,眼下不是商量对策想理由的时候。两道身影从不同的方向躲避着攻击,却是不退反进,又往山洞里快速奔去。
不论如何,今天梁成岳一定要死在这里!
各种大小的石块因为被攻击而落下,从那个地方的中央晃晃荡荡地站起一个人影。梁成岳猩红着双眼,早已维持不住自己的形体,周围的黑气一阵波动,形成了一个恶心而又诡异的怪物。
苏蜻的脚步一点儿都没有停顿,他紧握着那根拐杖,双眼一眨不眨,使劲全力往梁成岳身上抡去。
几乎是立刻,拐杖上冒起一阵火花,那些黑气像是遇到了什么大敌一样,一下子燃烧起来,发出刺啦刺啦地声音。
梁成岳痛苦地嚎叫出声,声音完全不同于一个正常的人类,疯狂地挣扎起来。他周围的黑气自然又是一个涌动,连带着山洞里的碎石掉的更加快了。显然不用过多久,这个山洞就会彻底坍塌,而在这里面的三个人,都不可能再逃出去。
伽罗一击而退,神色凝重地看着那个显然已经没了理智的梁成岳,咬牙冲苏蜻道:“这样下去不行,苏蜻,我们把它往洞口外边引!”
苏蜻点点头,瞬间明白了他的意思。山洞里没有光线,本就不擅长他们作战,而且眼下再继续待下去,恐怕不等杀了梁成岳,他们倒是先去见阎王了。
两个少年达成了共识,身形灵巧地边打边退,一路上碎石不断掉落,更加阻碍了他们的行动。
眼看就要离开山洞了,明亮的光线就在眼前,梁成岳却突然退后一步,不肯再追击而去。只是用一种贪婪的眼神看着二人,而面向外面的光线时,眼里却又闪过一丝畏惧。
“他怕阳光……”伽罗喃喃道,手中的匕首握得更紧了,心中却挣扎起来。
若放在平日里,这自然是一个很好拿捏的弱点。但现在,离萧将军和他说的时辰不远了。
必须在那之前杀死梁成岳,伽罗很快下定了决心。但他又看了看站在洞口里面不肯往外走的梁成岳,又看了看一旁正紧握着拐杖和梁成岳缠斗着的苏蜻,眼里闪过一丝晦暗。
最起码,不能让苏蜻和他一起留在这里。
摸了摸自己胸口放着的夺气珠,伽罗很快下定了决心,冲苏蜻大喊道:“苏蜻,它怕阳光,我们先退出去,等等再想办法!”
苏蜻不疑有他,下意识地往后退去。但随即,他却突然想起什么惊愕地看着伽罗。
灵巧的身影并没有和他一样往外退,反而更深地往里面冲去,手中拿着的匕首早就换成了夺气珠,伽罗双手死死地抱着那颗珠子,直接往梁成岳身上撞去。
“啊啊啊啊啊——”
夺气珠一碰上梁成岳,就产生了一股巨大的吸力,身体里面一股作为源头的力量被拽走的感觉,让怪物感到一阵恐惧,拼命地挣扎起来。
他周围的黑气一阵涌动,不分敌我地向四处攻去,自然也包括伽罗,可少年的身形此刻却稳如泰山,死死地黏在梁成岳身上。哪怕口中不停流出鲜血,他也一动不动。
“伽罗!”苏蜻恐惧地喊道,迅速止住脚步反而向山洞冲去,但下一秒,碎石整个落下,将洞口彻底地封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