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港还没被割出去时,只是一个海岛,同内地任何一个城都没甚区别,非要说起来,用上海人的口气,就是。
“那个地呀,侬也知道,我都不想去的好伐”
然而不过十几年,香港俨然已经有了繁荣的气象,虽然这繁荣堆叠着虚无,可它至少是太平的,来自各地的逃难者,华侨,留学生,外国人热热闹闹的在这里过活,好像这里天然便是一个异乡,无数人颠沛流离来到此地,为的就是能活下去。
这个全世界都在打仗的年代,能平平稳稳的度日,就比什么都要强。异乡,家乡,又有什么分别呢。
乱世里头的人,没能力在乎这点感伤。
她们被领着进了楼房,坐着电梯上到五楼,一出电梯口便是各种架起来的杆子,各种衣服晾在一处,散发着阴凉地放久了才有的湿淋淋的气味。
女人毫不在乎,她熟练的拨开一条空路,轻松的沿着长长的阳台走到底,从门口的信箱底摸出钥匙给她们开了门。
“进吧”她靠在门边,依稀有了一点当年含笑邀约的模样。
她找到一点熟悉感,终于自在了些,同宋姨进了屋子,她关了门,跟在后头懒懒道,“这里破得很,倒有两个房间,另一个被我放满东西,麻烦你们收拾下再住了”
宋姨方才不敢插话,此时忙谦卑的笑道,“应该的,应该的”
她跟着宋姨想帮忙,却被宋姨拦下来,“哎哟我的小姐诶,你哪干得了这个,放着我来吧。你去寻那位小姐说说话,问下周围的市场什么的,咱们什么都没带,总得添置些。”
她便擦了擦手上的水,去敲对面的门。
女人裹着厚厚的毛毯开了门,头发解开披散着,一时朴素与风情并存——那毯子彩得很,但上了年头,再如何也显得暗淡,多亏这人生得眉目明艳,卷发堆在耳边,才能撑住那一点漂亮的姿态。
岁月从来败美人。不过两年而已。
她学过同人交谈讨人喜欢的诀窍,此时便撑起一副笑模样,三分熟稔一分怀念道,“老师,好久不见”
女人扯了扯嘴角,“进来说话,”她从门边让开,退了两步坐在床上,指使她,“冷,把门关紧点”
她礼貌的不去看周围,关好门规规矩矩把眼神放在女人身上,好像还是当年那个初来乍到被公司领着学各种事的小女孩。女人晃了会神,压下眉眼单刀直入,“国内乱了?”
她嗯了声,补充道,“上海现在被日本人把持着,国内各地起义起来,各党派和军阀们纷争不少。”停了一下,“日本开始抓租界里的外国人,白光一起被抓进去了。公司已经停止一切活动,我看情况不太好,托关系偷渡了过来。”
“你倒机灵”女人似笑非笑的点评了一句,漠然道,“香港人多,各国都不少,听他们说日德那些人已经败得差不多了,这会儿大概还有一两年左右的困兽之斗,看他们运气了”
她蜷了蜷手指,终究没能说什么。女人出了一会儿神,也没再问下去,只说道,“我猜你们也没带什么东西过来,你们先收拾,晚点我带你们去夜集”
这便是送客的意思了,她知趣的应了一声好,退到外边,把门紧紧关上。一时茫然的站在狭窄的客厅里看着宋姨忙来忙去。
逃出生天的庆幸被未知的现在乃至将来打散,她慢慢走到角落,打开包裹,从衣服里摸出一本书。
通体洁白的封页上,铁画银钩两个字。
唐朝衰亡之后是战乱四起的五代十国,然后有宋。
如今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