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子里很久没起过这样浓的雾了,又或者说,阿芙拉从未见过这么浓的雾,这使她有些呼吸困难。
阿芙拉茫然地在林中踉跄前行,每走一步,耳边都似乎有无数人向着她吐气,就好像她行走在某只巨大的活物背上,身躯也随之呼吸起伏。阿芙拉并没有因此害怕,只是加快了脚步,想快速逃离这令人窒息的地方,渐渐地,脚下的路平稳了,浓雾散去,取而代之的是一座摇晃的木板桥。
桥上有个人影,背对阿芙拉站着,阿芙拉只觉得那背影无比的熟悉。“爸爸?”阿芙拉未经思考,脱口叫出,叫完后,她像才意识到刚才从自己嘴里吐出的是什么字似的,心脏乱跳起来。
人影回过头来,果真是阿芙拉的父亲。只是他衣衫褴褛,形容瘦削,与阿芙拉记忆中那个高大坚毅的形象无半点相像了,但父亲的脸上神情依旧,他温柔地望着阿芙拉,就像阿芙拉幼年时在冬夜里窝在壁炉旁等待,父亲披着一身风雪回家时给她的眼神那样令人心安。
“爸爸!”阿芙拉大叫一声,心中一阵狂喜,向前奔去,下一秒,木桥轰然倒塌,阿芙拉一头栽进湍急的河流里,刺骨冰凉的河水瞬间将她包围,灌进她的口鼻。情急之下她挥手挣扎,抓住了手边的一块浮木,钻出水面,大口呼吸。
接着,阿芙拉看见父亲站在岸边。“爸爸,救我!”她大叫,但父亲一动不动,只是静默地看着她,任凭她高声呼救。
阿芙拉随着水流被席卷着打向远方,她呛了水,开始发不出声了,模糊视线中,她看见岸边的父亲转身走远,就像小时候的她每一次趴在窗边,望着那个背着行囊的背影渐渐消失在路的尽头。
来不及等她悲伤,一阵巨浪将她拍进水底,铺天盖地的黑暗从四面八方袭来,将她彻底吞噬。
阿芙拉猛地睁开眼,发觉脸上一片湿润,但不是眼泪——豆大的雨点透过头顶树冠间的缝隙打在她脸上。阿芙拉身处的密林与她梦中的无异,只是没有浓雾,周身下着瓢泼大雨,天色已半黑,凉风袭来,浑身湿透的阿芙拉狠狠打了个冷颤。
她走到不远处的一处灌木丛前查看,捕兽网里的几只白毛兔鼬哆哆嗦嗦地挤成一团,蓬松的毛被打湿以后的兔鼬,一只也就巴掌来大,像极了地道里的秃头老鼠,阿芙拉索性把它们全放了,兔鼬们四处奔散,但有只带黄色条纹的好像被冻傻了,仍蜷缩在原地瑟瑟发抖,阿芙拉想了想,一把把它抄起来,揣进怀里。收拾好身边的东西,阿芙拉朝家的方向跑去。
阿芙拉的家坐落在小镇米西奈尔西边的高坡绿坪上,屋后是大片规划整齐的农田,种着棉花、大豆、小麦等作物,大多属于镇上的农户,农田背靠一排废弃的作坊,作坊紧挨着一片阴森的密林,米西奈尔的居民们习惯将它叫做枯木林。枯木林的树木并不枯,反而根根粗壮雄伟,枝繁叶茂,紧密地挤在一起,远远望去像一排戒备森严的士兵把守着墓穴的边界。
关于这片密林的传说有许多,有人说枯木林的树木都是活的,它们会把一切生物吃进地里来滋养根茎;也有人说枯木林的背后是大陆的边境,它空间错乱、无边无际,闯入的人将迷失在其中,永远无法走出来。但传说只能是传说,从未有人亲身证实过——并不是缺乏有勇气的人,而是枯木林不允许任何人进入,它静默地将每一位试图闯入的冒险者送回入口,不动声色地拒绝一切外来者对它的探寻。
生活着一整个鹿系氏族的小镇米西奈尔与枯木林和平共处了近五百年,鹿人之中不再有人对它产生兴趣,同时他们也礼貌性地告诫那些往来的旅者,永远不要去打搅那片沉睡的密林。
阿芙拉也对它没有半点兴趣,与所有喜爱打猎的镇民们一样,她总是会选择小镇东边的红枫林,那里不会有太多未知的威胁,她总是可以收获到一些体型适中的猎物,运气好的时候,还可以在小径上碰见运着货物的人族商贩,他们戴着长长的兜帽,板车上拉着各种各样奇怪的魔法物件,虽然阿芙拉从未购买,但他们之中偶尔也会有愿意停下来,向她讲解那些新奇魔器的人,光是听一听,阿芙拉就会觉得十分快乐。
当然,也有运气不好时,比如今天——没有收获任何东西,还白淋一场大雨——如果阿芙拉怀里那只奄奄一息的兔鼬也算收获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