诸位掌门们一忙活, 就是一个白天。
直到夕阳西沉, 明月西升了, 这出八仙过海的闹剧才算折腾完了。
精疲力尽的掌门们都各自回了自家的门派,准备好好歇息一晚, 明天再正式商讨怎么处置建木。
修行中人对住行不甚讲究,大部分人都是直接寻个空地,就地打坐调息, 稍微讲究一点的呢, 会搭个简易的营帐。
纪承岳就属于后者,他倒不是那么龟毛,只是他到底有些疲于应付那么多人,搭个营帐呢,想的是有一层遮挡,多少隔绝点骚扰。
夜晚并不宁静, 天下修士皆聚于东海,那么多人,自然是无论如何也宁静不下来的。
众人都三三两两的聚集在一起, 跟自己的友人聊天, 聊的则大多逃不过“建木”二字。海岛上, 亦或是岛旁的海面上,甚至比一般的夜市还要热闹。
今夜天色并不太好,星群寥寥, 但海面上的火光却不少, 灯火的光辉和天上的星子混杂在一起, 共同倒映于海面,营造出一副繁星满天的假象。
但纪承岳待的营帐里却有些冷清,他本来还担心有人来营帐里继续骚扰他,但直到月上中天了,都无人前来。
纪承岳稍一思索,就想明白了,看来白天的事确实让这些掌门家主们累的够呛,甚至都没闲工夫来烦他了。
他也就乐得清闲,一个人在营帐里闭目调息。
午夜将近,过了子时,就是他出发前往东海的第六天。
也是曹子睿跟封烨辞行的第五天。
曹子睿正顶着月色,在空旷又漫无边际的海面上飞掠着。
门派的大船载着那么多人,容纳能力才是首要,飞行速度其实是比不上御剑飞行的。
而且从陇丘到凌霄剑宗,从凌霄剑宗再到东海,三者之间近乎是一条直线,所以曹子睿虽然在凌霄剑宗耽误了一会儿,但其实也没有浪费多长时间。
他距离目的地已经很近了,约莫天亮前肯定能到达。
到底内伤未愈,即便一路吃着丹药补充灵力,但消耗过度的丹田还是传来丝丝痛感。
但他一刻不停,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那么急切。
修行之士引天地灵气入体,化为己用的同时,冥冥中又跟天地有了些说不清道不明的联系。
有些时候,他们会有种莫名又玄妙的直觉,能够预感到即将降临的大祸,曹子睿此刻就有种不知因何而起的心绪不宁感。
他总感觉如果没有赶在日出前到达东海,一切就晚了。所以即便丹田阵阵作痛,他也不敢停下。
他在海面上低空飞行,飞行带起的劲风激起阵阵浪涛。
寅时三刻,夜色已不复午夜时那般浓重,再过不到半个时辰,这极东之地,最接近初生之阳的地方,就会迎来今天的第一缕日光。
这也是众人睡的最熟的时刻,海岛附近的灯火渐息,交谈的声音也几近于无,夜露深重,寒声寂寥。
就是这样的时刻,突然有动静惊醒了正在打坐调息中的纪承岳。
有人接近了他的营帐。
纪承岳睁开眼睛,看着营帐的门帘处,在心里猜测着来人会是谁。
来人掀开了门帘,他一身黑衣,戴着兜帽,营帐里又并未点灯,纪承岳一时没看清他是谁。
来人也并没有主动打招呼自报家门,进入营帐后就一动不动的站在原地看着纪承岳。
纪承岳只能隐约看清这个男人挺拔的身形,他心里有些莫名,他本以为来的是哪家的掌门或家主,但看这个身形,似乎又不太像白天见到的任意一位。
纪承岳想了想,突然屈指一弹,一道灵气就射向摆于营帐正中央桌子上的烛台。
烛芯被灵力点燃,窜起一指高的火焰。
火光在帐中摇曳,照亮了方寸大的范围,也照亮了男人的脸。
纪承岳眼睛瞪大,惊的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他百年间也算是经过各种大风大浪,当日凌霄剑宗最危急的时刻,面对其余各派的围堵、指责,他都没有如此刻这般,惊的大脑完全丧失了思考的能力。
他脑中一片空白,愣愣的看着烛火后的那张脸,那张熟悉到几乎刻在他脑中的脸。
这张脸仍然如当年一般的英俊,但那只是右半张脸,左半张脸丑陋可怖的仿佛什么鬼怪,在昏暗的烛火下看着甚至有点骇人。
但纪承岳却全然没有害怕,他内心翻涌起的种种情绪里,有怀念,有不敢置信,有惊喜,就是没有害怕。
凌云与他亲密如兄长,他自然是无论凌云变成如何,他都不会害怕的。
“师兄...”纪承岳喃喃的唤了一声。
他的声音中带着丝不确定和隐隐的惊慌,他疑心这只是自己漫漫长夜中的一场梦。
他不是第一次做这样的梦,百年间,那些在旁人面前隐忍的思念,也只能通过梦境,表现一二。
但以往的梦境从未有这样真实,也又从未有这样离奇。他梦中的凌云怎么会变成这副模样?
“师弟,好久不见。”凌云冲纪承岳开口,他的语气有些冷淡。
但纪承岳却并未发觉这点异样,他终于意识到了这不是梦,他被狂喜冲昏了头脑,满心都是“他师兄竟然没死”这几个字。
“师兄!”纪承岳激动的又唤了一声,他直接大步走到了凌云面前,在距离凌云不到半步的地方站定。
然后他想要伸手,给凌云一个拥抱,就像他们过往时那样,每回师兄弟因为历练或别的什么事分别一段时间,再见时就会给彼此一个大大的拥抱。
男人之间并不太擅长用细腻的方式表达感情,久别后的拥抱就是对兄弟最好的问候。
但纪承岳手伸到半途,又有些犹豫。
百年间,他确实也变了许多。他成了一派之掌,门派内再无跟他同辈的人,而门派外仅有的几个朋友,也不会像他跟凌云这样亲切的拥抱。
拥抱这个动作,跟百年未见的凌云一样,他也是百年未曾做过了。眼下突然要做,难免有些生疏。
但短暂的犹豫过后,他还是坚定不移的抱了上去。
他用力的抱着凌云的脊背,凌云显然没料到纪承岳的动作,他脸上有些许惊愕,一直冷淡的神情被这个动作消融了些许,他漆黑的眸色在烛火下闪了闪。
拥抱之后,纪承岳松开凌云,他终于有功夫问出那个问题:“师兄,你没死?”
“你百年间怎么从不回门派来?”
凌云还没有回答,纪承岳的第二个问题就来了。
凌云看了纪承岳一眼,只给了个十分敷衍的答案:“侥幸未死罢了。”
他只回答了第一个问题,第二个并未回答,但纪承岳也并没在意,他虽然好奇,但与凌云还活着这件事相比,凌云百年间从未回来这一点,并不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