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起发生在下雨天的交通事故,果然没多久就上了本地的新闻。不过人类世界的媒体似乎没有鬼魂那么消息灵通,他们对此事的报道和评论,晚了大约几个小时。这种事件,放在人类世界当中本就平平无奇,于秋凉拿着电视遥控换了台,他想应该很多人和他一样,随便看两眼就晃过去了。人类是多情也无情的生物,刀子扎不到他们身上,他们从来不会觉得疼,同一类事件发生在别人身上,和发生在他们自己身上是不一样的。
这就是人类世界通常存在的双重标准之一。
今天下午不上课,于秋凉乐得清闲,一回家就脱了校服,把它们往洗衣机里一扔。下雨天本就应该呆在家里喝喝热水看看书,还上他妈的什么学!于秋凉拉开书包拉链,把里面的书本全都掏出来堆在桌上,还好他把书包抱在了怀里,他的书没有被淋湿。
就算是课本,被雨打湿了也会很麻烦。那些彩色的用来做笔记的笔,它们并不防水,一旦沾了水,立马就变成一团模糊的色块。于秋凉不想让自己的笔迹变得模糊而不可辨认,他喜欢它们看得清晰。
这么大的雨,要叫外卖,店家恐怕都不会给客人送。于秋凉放弃了点外卖的想法,跑去厨房里缠着余夏生要吃炸鸡。余夏生哪里能给他变出炸鸡来,家里的垃圾食品都被余夏生自己偷偷地消灭完了,于秋凉要吃炸鸡,余夏生只能拿面团给他捏一只鸡。
“看你电视去。”就好像于秋凉不适应有人盯着他写字做题一样,余夏生同样也不能适应别人盯着他做饭。于秋凉在他后面看着,直叫他如芒在背,险些把手里的鸡蛋整个丢到锅里去。为了不酿成惨祸,余夏生只好把于秋凉往厨房外面赶,但于秋凉赖着不走,偏要说电视节目没什么好看的,就是要留在厨房里看余夏生炒鸡蛋。
余夏生又在心里给路怀明记了一笔账,他过两天要找路怀明给自己结工资、加奖金。自打他住到于秋凉家,短短的几天之内,于秋凉就把家里的大小杂务全都扔给了他做,这令他感到自己像于秋凉的亲妈。想他余夏生多年来没有谈过一次恋爱,更不要说结婚,他连老婆都还没有,就得给别人家的孩子做饭洗衣。天底下哪有这样的事?这不是剥削劳动者又是什么?
“你又不会做饭,在这儿捣什么乱。”余夏生没好气地把炒蛋盛到盘子里,叫于秋凉端盘子拿碗筷。于秋凉闻着那股香气,早就闻得饿了,立即喜滋滋地干起了跑腿的活。他虽然不管做饭,但端饭还是会端的。余夏生眯起眼,摸了摸下巴,又给他追加了一个条件:“以后吃完饭你刷碗。”
“手冷。”于秋凉抗议,“你不会刷碗吗?”
“把我当保姆使唤是吗?给你做饭洗衣服还不够,还得给你擦桌子刷碗?”余夏生解下围裙,有些嫌弃地看了于秋凉一眼,“好吃懒做,怪不得肚子上的肉全连在一起,圆溜溜的没个沟。”
这句话戳中了于秋凉的痛处,他的动作一顿,旋即硬气起来:“刷就刷!谁不会刷碗啊!”
“要不顺便把衣服也洗了?”余夏生得寸进尺。
这一回于秋凉没有搭理他。
假如人在外面冻得久了,回家一摸厨房里的冷水,兴许还会觉得那水是温热的。现在于秋凉对外界温度的感知能力减弱了,但他也能感觉出来水温高于室外温度,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供暖,北方的城市,没有供暖的这一段时间最是难熬。
余夏生这老鬼不怕冷,甚至还烧好了水,打算去洗澡。
听着余夏生的催促,于秋凉有些不耐烦了。他把碗碟最后冲洗了一遍,放回架上,这才从厨房里探出头来,恶声恶气地对余夏生说:“刷完了,你洗澡去吧。”
“叫你刷个碗,脾气就这么大。”余
夏生从沙发上爬起来,换了双拖鞋走进卫生间。于秋凉跟在他后面也进去,要把手上的油烟味都洗掉。余夏生瞟他一眼,自顾自脱掉上衣,于秋凉从镜子里暗中观察余夏生的腹肌,最终忍不住回头问道:“你以前是干什么的啊?”
“给小孩子做保姆的。”余夏生的回答一听就敷衍到了极点。于秋凉绝不相信他做过保姆,如果他之前做过保姆,那他这些天肯定不会有这么多抱怨。并且,于秋凉不认为谁家的保姆会有八块腹肌,保镖还差不多。
“不说算了。”于秋凉翻个白眼,又往手上打了一遍香皂。余夏生看他洗手洗了数次,不禁要想厨房里的油烟味是不是真有那么大,那么让人难以忍受。然而很快余夏生就想明白了,于秋凉是在等着他好好回答问题。这小子之所以一遍又一遍地洗手,是因为站在这儿干等显得太尴尬,必须得找点事做,伪装一下。
余夏生没有被小孩子盯着洗澡的癖好,他的手搭在裤腰带上,解也不是,不解也不是。他和于秋凉的视线在镜中交汇,一场沉默的无声的拉锯战过后,余夏生举手投降。
“我以前当过兵——满意了吗?能出去了吗?小祖宗,求求你让我洗个澡,我在外头忙了几天了。”余夏生走过来,拉开卫生间的门,不由分说地把于秋凉“请”了出去。于秋凉手上还留着香皂沫没冲干净,顿时怒了:“又不是我让你忙的!我把沫冲了再走不行吗!”
“厨房也有水,乖啊上厨房冲去。”余夏生咔哒一下从里面锁上了门。
如果于秋凉在厨房洗手,那余夏生这边的洗澡水就要变冷,余夏生拖了半天不去洗澡,正是因为当时于秋凉在刷碗,占用了热水。现在他把于秋凉赶出去,于秋凉心里瞬间生出一个念头:他要到厨房把热水放干净,让老鬼用冷水洗头。虽然鬼不怕冷,但冷水洗澡的滋味绝不好受,于秋凉想到这层,立刻咯咯地笑了起来。可他刚走进厨房,又忽然想起来这是自己家,余夏生洗澡用的是他家的水,而他放厨房的水,同样也是花自己家的钱。想到每个月那定时定量供给的生活费,于秋凉一阵胃疼。这次他放过余夏生,等到下次他一定要给对方一个教训。
于秋凉翻开课本,觉得没什么好看,便又把书合上,随手堆在了一边。课本这种枯燥无味的东西,简直是在扼杀人的想象力,再丰富的想象力,撞到课本上面也要狠狠地摔碎了。于秋凉想了想,决定爬起来先把高中的数学课本全都丢掉,作为废纸进入回收站,是它们最后的价值,
他刻意忽略了复习阶段还没结束的现实,如果让别人知道他尚未毕业就已经扔掉了数学课本,多半要瞠目结舌,认为他不可理喻。但实际上,无论复习不复习数学,于秋凉的成绩都不会有多大起色。他恨数学恨到了骨子里,有数学就没他,有他就没数学,扔掉了数学书,他心里起码还好受一些。
余夏生一边洗澡,一边听着于秋凉的脚步声从卧室传到大门前,紧接着大门像是开了,一阵呼呼的风钻进室内。余夏生皱了皱眉,以为这小子又要偷偷溜出去玩,外面的雨难道停了吗?雨一停就要出门,小孩子果真是闲不住。
但很快,于秋凉又跑了回来,他一步三蹦跶,直让余夏生摸不着头脑。余夏生拧开花洒,热水从他头顶浇下来,顺着他湿淋淋的发丝流下。他惬意地吹了个口哨,觉得这里的生活条件比路怀明那边要好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