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没多久,床的另一侧忽然向下一沉,于秋凉知道,这是余夏生也爬到床上来了。余夏生把小鬼送到了同事家里,现在他们中间不必再拦着一个小拖油瓶了。于秋凉迷迷糊糊地想着,困意终于泛上来,而就在此时,余夏生突然戳了他的腰一下。
“干什么!”于秋凉气坏了,他好不容易有点儿睡意,结果老鬼给他来了这么一下,这让他怎么继续睡?如果他今天睡不着,那就都是余夏生的错。
他想给余夏生甩脸色看,所以他只是吼了一声,并没有翻身,依旧侧躺着,亮给余夏生一个后脑勺。余夏生也没强行把他扳过来,但不知为何,老鬼的手今天异乎寻常地不安分,一会儿戳戳于秋凉的腰,一会儿摸摸他的后背,直摸得他心烦意乱,恨不得瞬间移动到洗手间里,以求得片刻安宁。
蓦地想起之前那一夜的经历,于秋凉猛地按住了余夏生的手,省得他再撩拨出什么问题,让两个人都尴尬。身为男性,有某种反应实属正常,但于秋凉不这么认为,他觉得这意味着他压不住青春期的躁动,要和其他孩子一样受神秘因素的摆布。他不允许这种情况出现在自己身上,他要做一个自控能力超强的人,谁也不能让他失败,就算是他自己的身体也不行。
余夏生抽回了手,又想看看他背上的黑印,于是掀开被子,把他的衣摆往上一拉。于秋凉从床上弹了起来,回身给了余夏生一拳
,好像被变态骚扰了的小姑娘,浑身上下都萦绕着狂暴的怒气。余夏生不晓得他怎么回事,只道他还在为挨打的事置气,刚想出言安抚,忽然眼前一暗,一只大枕头盖了过来,严严实实地挡住了视线。这下好了,老鬼的世界里一片漆黑,什么也看不到了。他只有耳朵还灵光,他听见于秋凉窸窸窣窣地换了身衣服。被窝轻轻一动,这是小孩又躺回来了。
“还生气呢啊?”余夏生把枕头扯下来,垫在胳膊底下,支着下巴看小孩的背影。于秋凉吃得不多,胃又不好,整个人瘦得没几两肉,余夏生坏心眼地去掐了掐他的肩膀,意料之中地招来一巴掌。
是不是在生气?于秋凉本人也不甚明白。他只觉得胸中好像有团火似的,那团火在烧灼着他的心脏。他不由蜷缩起来,手也按上了胸口,钝钝的疼痛逐渐变得尖锐,仿佛有一把钢刀在切割着他的心。他的心已经不会跳了,但依然要承受凌迟的痛苦,他徒劳地按住胸口,不断用力,却也无法减免那颗心所受的刑罚。
“疼。”他张了嘴,终于示弱。余夏生发觉了他的不对劲,伸手抚上他的后背。于秋凉往后靠了靠,感觉后背上的黑色印记在发烫。余夏生摸了摸他的脸颊,把他抱进怀里,有一个同样火热的东西抵在于秋凉后心处,两团火撞在一起,融合了,消失了。于秋凉松开手,觉得自己的身体变得很轻。
他还没想明白为什么那黑色印记会发烫发疼,嘴巴就先于大脑而动作,送给余夏生一句“对不起”。余夏生顿了顿,在他身上轻轻拍两下,和哄小婴儿似的,哄他睡觉。这回老鬼不打扰他了,他很快就开始犯困,眼皮沉沉地向下堕,给他心灵的窗户拉上了窗帘。
世界上的人,彼此之间多少是有联系的;世界上的事物,彼此之间也有那么点儿联系;一件事的发生,可能是另一件事发生的原因;这一件事,可能是那一件事的结果。余夏生一边拍打着于秋凉,安抚他受了惊吓的灵魂,一边望着衣柜上映出的模糊影像,念着于秋凉背上那块黑印。
红衣女和她的丈夫害死了不少人,而且她的丈夫本身就带有罪孽,这些孽债,一桩桩一件件地累积在一起,全压到于秋凉身上,没把他即刻压死就算不错了。余夏生闭了眼又睁开,忽然坐起身来到书桌上去拿针。他刺破食指指尖,血珠立马就渗出来,他悄悄地扯开于秋凉的衣领,在黑印上沾了一点血。黑色的印记遇见他的血,有些地方缩小了,有些地方淡化了,而变淡了的那部分,不管他怎样往上涂抹,也无法把它们全部都消除。
余夏生心里久违地生出怨气。他觉得杜小园应当及时去阻拦于秋凉的,可是杜小园她也有自己的工作要忙,怨她不作为似乎有点儿不合情理。这么想着,他又去怨990215,都是因为这家伙活着的时候不好好做人,才和妻子一块儿死了,又一块儿化作厉鬼。990215是个货真价实的王八蛋,他生前害死他的妻子,死后又害死更多无辜之人,要不是他干这么多错事,哪能轮得到于秋凉遭罪?余夏生越想就越觉得这个逻辑没错,他又顺着自己的思路往下联想。他认为990215和990214之所以这么久没被抓捕回来问罪,正是因为他们部门办事不力,既然如此,那他今天就不睡觉了,加班加点地工作去。
余夏生说到做到,想着今天要不眠不休地工作,他就立马起身,要离开温暖的大床。没成想,他刚爬起来,于秋凉突然翻了个身,把他拽回床上。睡梦中的小孩力气竟非一般地大,余夏生被拖回来,额头磕在床垫上,虽然没有受伤,但是闷闷地疼。他无奈地偏过头,感觉自己要磕出个脑震荡。</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