诚然,他也可以不去面对这些,只要求张尺素抹了他的记忆,就能安安生生去当他的公务员,好好而正常地过完下半生。
可他为人子,承生养之恩,如何能够只顾自己一世太平?
“……我不知道蒋离为什么要让你跟着我,不过在我看来,你就算早半个月拜我为师,学点三脚猫的工夫,在当天那种情况下,也帮不上什么忙。”
张尺素原本做好了面对撒泼熊孩子的准备,没想到对方不按常理出牌,短短几日,已经想了个清楚明白,甚至连以前不肯进的屋子都进了,还要跪下来求他收徒。
他没有受对方的跪拜,而是直接与蒋藏弓擦身而过进了小屋,这屋子不大,占了一面墙布置了个神龛,其中供有一尊半臂长的龙王像,猛地打眼看上去也分不出是什么材质,看起来似瓷似玉,泛着通透的白。
“你要跟我学这些鬼鬼神神,是为了什么?将来闯鬼界,找蒋离?”
“为了能做到我爸的嘱咐。”蒋藏弓答道,“他让我护着你。”
“……我没有瞧不起你的意思。”张尺素转过身来,无可奈何地摊开手,“但我觉得,我护着你比较现实。”
“我会学。”从前一撩就炸毛的年轻人罕有地没有跟他针锋相对,而是一字一字道,“给我机会。”
“……”张尺素将手插进兜里,微微眯起了眼。
这世上,同样遭遇丧亲之痛的,有的孩子会自暴自弃,而有的则会一夜长大。
而蒋离,很显然,教出了一个后者。
“……我给你半天时间收拾一下,下午我们就回伏龙山。”张尺素也没废话,直接掏出寸山印丢过去,“别跪了,想当我徒弟,就等你习惯了它,我们再谈下一步。”
——曾经坑爹得他直骂街的重量再次压到身上,蒋藏弓却终于松了口气。
至少,眼前这个世上唯一能够帮他的人,没有拒绝他。
蒋藏弓戴好寸山印,就听话地去收拾东西了,留下张尺素一个人打量这间小屋子。
这里面除了供神像的神龛和跪拜的蒲团之外,并没有其他的东西,张尺素溜达着走近那尊龙王像,试探着伸手碰了一下。
一阵悠远的清啸骤然响起,那声音像清风入林岗,似巨浪拍礁石,绵长而有力,不是现世他们听
过的任何一种声音。这一下,不光张尺素吓了一跳,刚走开的蒋藏弓也被声音惊动,慌慌张张跑了回来:“怎么了!什么声音?”
说话间,那清啸声淡去,而神龛上的龙王塑像就仿佛骤然接触空气的千年古物一般,风化剥离,缓缓滑落,变成了一堆白色的粉末。
在那其中,有一个小小的东西浮起来,如同被什么牵引着,飘落在了张尺素的手里。
——细细看来,那是一把与神像同样材质的古梳,浅白润泽,透着微微的光。
蒋藏弓好不容易合上震惊的嘴,问道:“这个……这个……”
岂料,张尺素却忽然扶住头,猛地蹲了下去!
“你怎么了!”蒋藏弓被吓得不轻,连忙伸手去扶,他也顾不得追究“老爸遗物被破坏”的事了,“你没事吧!”
“……没事。”张尺素闭了闭眼,感觉因眩晕而剧痛的大脑在慢慢恢复正常,满腹疑窦丛生。
梳子落在他掌心的时候,他脑海中顷刻就涌进了几个片段,有看起来像是年轻的自己披着头发站在一片乳白的水池中,身后有人靠近过来,像是拿了梳子帮他梳头;有他跪在地上,用梳子梳着不知道谁的头发,却梳了满手的血……
还有几个,速度太快,他此刻已经想不起来了。
这些像是跟他有关的记忆,为什么会在蒋离家,藏在龙神像里?
这时,这个无窗的房间,忽然凭空起了一阵微风,让神像化成的粉末洋洋洒洒地飘起,在空气里打了几个旋儿,慢慢消失不见了。
恍若一条落满梨白的小路,他曾懵懂、欣喜地走着,不期然就走到了尽头。
有人轻衣年少,惹他魂牵梦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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