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相楠接到信报,带着苏州城的大小官员早早等候在城门下。两厢相见,自是一番礼仪。回到官邸,刘相楠请毓敏入住东厢,西厢给了娉婷。毓敏一见那熟悉的屋宇,那一草一木的点头拂摆,那花坛里迎着春风的海棠,满腔悲愤可就滚滚而至。
回了房,筱羽令人打了水来给她更衣盥洗。毓敏看着四周似是而非的一切,胸脯起伏不停,深吸几次都平复不了自己的心情。
“娘娘,想哭就哭吧。”筱羽劝道。
毓敏使劲眨着眼,咬紧嘴唇摇摇头,她不想让隔壁的人窥探她的悲伤。迅速换好一身素白孝服,毓敏便往义庄方向走去。
远远地,就看见那片小树林,茂密丛生,枝桠相连。在一片田野之中,格外显眼。毓敏脚下越走越快,到了跟前,已是泪流满面。双腿一软,跪了下去,嚎啕大哭。魂牵梦萦,梦寐不阻的地方,从来都没有亲眼相望来得深切。三十三棵树,三十三条人命,三十三颗紧抱一团的心。毓敏声嘶力竭,双手扒着土,只想掘个洞把自己埋进去。
旁边陈春筱羽同她跪着哭着,求她不要伤害自己。刚被他们拉起来,毓敏又一眼看到树丛里唯一的一棵杨柳,枝头正吐露新芽,青翠欲滴。毓敏奔过去,抱住树又是一阵失声痛哭。
西城杨柳弄春柔。
动离忧,泪难收。
犹记多情曾为系归舟。
碧野朱桥当日事,
人不见,水空流。
韶华不为少年留。
恨悠悠,几时休。
飞絮落花时候一登楼。
便做春江都是泪,
流不尽,许多愁。
尚琰曾经在这里的每一天每一时,每一锹每一铲,还有他最喜欢喃喃而语的诗词。在这一刻,毓敏就像亲眼看见了他,全都心灵交合了。尚琰,恨我吧!我是有多愚不可及,放手了自己的幸福。我又是有多自行其是,作践了自己。多么痛的领悟,多么痛的悔恨。尚琰,我当时死了该有多好。我竟这般狭隘,这般刚愎自用。我着实配不上你的爱,配不上你为我做的一切。
毓敏哭得死去活来,昏天暗地。陈春令人置起祭台,点上一柱清香,毓敏跪倒在前,匍匐于地,久久不肯起来。陈春在树丛四周撒满了纸钱,斟了三十二杯酒祭奠亡灵。毓敏说:“是三十三个人。”除去自己不算,的确还有一人受他家连累至死的,那就是田伯。
回到官邸,毓敏找来刘相楠,要他把田伯的前因后果说个仔细。
“娘娘,这事不能怪罪下官。”刘相楠翘起两撇胡子,一脸的心不甘情不愿,“当时听闻娘娘活着,下官作为苏州府的父母官,有责任查个水落石出。姓田的在义庄做活,负责收殓,又是你父亲从宁波带来的人,他必定是个知情人。可他却吱吱唔唔,什么也不说。下官不过杖责他五十大板,谁知他那么不经事。”
毓敏鼻子里哼着气,把脸板成一块板,压低着声音却每一字如重石般投向他:“不知杖责刘大人五十,你会如何?”
刘相楠这才双腿跪下,紧张道:“下官一心为朝廷,一切依章办事,并无徇私舞弊,对皇上更是矢忠不二。娘娘可不能错冤下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