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巧早上出门的时候，太阳还躲在山后面呢，天虽然不亮，却清透。黑蓝的天空挂着各种各样的云彩，落在阿巧眼里，就都变成了鲜活的玩物，那是只属于她的梦。

因为一直昂着头看天，阿巧慢了脚步，被阿爹远远地落在后面。将手里的东西抓紧，阿巧小步跑了起来，终于跟上了阿爹。

路上他们遇到了不少人，也是趁早干农活的，大家笑着寒暄了几句，便各自分开了。等阿巧跟着阿爹走到自家的水田处，太阳已经高高照起，一抬头，白光刺得眼睛睁也睁不开。

甄阿爹将几个馒头和一壶水放在田埂上，便一脚踩进了水田里，他佝着腰手脚灵活地插起了秧，准备忙活到日头最毒辣的时候再回家休息。

今日要比往常闷热，阿巧弯腰在水田里插禾苗的时候，一滴滴汗从额头漫出划过脸颊掉在泥水里，才过了一会儿，她就觉得腰酸了。

阿巧抬头看了阿爹一眼，见阿爹埋头干活，也不敢懒怠，便忍着炎热与腰酸继续插禾苗。

不远处的黄大叔可不像他们家这样规规矩矩工工整整地插禾苗，人家都是用抛的，将一把把禾苗往稀软的泥水里抛，禾苗东倒西歪地躺在水田里，照样能长。

又插了好一会儿的秧苗，阿巧开始觉得胸口发闷，有些喘不上气了，连脑子也晕乎乎的。她直起身来，深吸了一口气，决定将手里的几根苗插完了再跟阿爹说一声，可是再弯腰的时候，她一头扎进了泥水里，晕乎乎的呛进了几口带着泥的水才爬起来。

甄阿爹在水田的另外一头躬着腰将青禾一根接一根往水田里插，连挂在脸上豆大的汗珠都没时间抹，也就没有注意到女儿这边的情况。

“阿爹！阿爹！”

阿巧连着叫了两声，才将阿爹的注意力唤过来。

甄阿爹一见到她的样子，便大惊道：“巧妹，你恁地把衣服都弄脏了啊，一张脸也都是泥！”

阿巧坐在软草上软绵绵地失了声回道：“阿爹，我脑壳晕，摔了一跤。”

“是不是进了暑气啊？”

甄阿爹从最远处上了田埂，绕到阿巧身边，甩掉手上的泥水，在衣服上擦了好几下，才摸了摸阿巧的额头，呀，脑袋发烫，这是进了暑气了，他着急地大叫道：“你这是中暑了，快回家去，叫你阿妈给你煮碗绿豆汤喝。”

阿巧木木地点了点头，晕乎乎的一个人走回了家。

阿妈在家门口见到她，竟然有几分慌张，“巧妹，你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身上还都是泥水？”

“我中暑了，阿爹叫我回家歇一歇，阿妈，你能给我煮碗绿豆汤喝吗？”

阿巧知道阿妈的鬼祟是为的什么，但她从不说起，见阿妈应了声，她放下草帽便进屋拿衣服洗澡去了。

阿巧今年十三岁，正在发育，尤其是乳儿，变化最大。她有些害怕这样的变化，也讨厌隆起的胸。村里的男孩子每次看到她，都会用一种阴阳怪气的语气跟她说笑，她知道，他们总是在私下底讨论她逐渐变大的胸捏。

换好衣服，阿巧回了房，路过阿婆的房门的时候，她往里面匆匆瞥了一眼，便捂着鼻子逃也似的跑进了自己的房里。

刚刚阿妈的鬼祟正是与这个屋子里面的人有关，阿妈一直盼着阿婆能早点死了，摆脱这个累赘，可是阿婆命硬，拖了这么久，还是吊着那口气不肯走。阿妈心里着急，又因为害怕阿爹不敢动手，只趁大家不在的时候捂着鼻子立在阿婆的床头大声地咒骂她。

以前阿妈不是这样的，阿妈是村子里出了名的好媳妇，勤快能干，尊老爱幼，这是大家都知道的事。

可是几个月前阿婆去河边洗衣服的时候摔了一跤，在河里扑腾了好久，一条命丢了半条，只能躺在床上被人服侍，一直到现在也没能好起来。日复一日的帮忙喂饭喂水、屙尿屙屎、洗澡换衣，磨得阿妈心烦，才积了这么多恨意，盼着阿婆早点撒手。

阿婆在这个黑漆漆的屋子里躺了一整个春天，也发酵出满屋子的屎尿味，熏得屋外的人连大气都不敢喘。

阿巧就住在阿婆的隔壁，每天她都能听到阿婆痛苦的□□声以及小声的咒骂声，可是她什么也不敢做，因为爹妈都在等着阿婆断气，等着丢到这个包袱。还记得上次她可怜阿婆，留了一个鸡蛋给阿婆吃，阿妈对她阴阳怪气了好多天，后来她就再也不敢可怜阿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