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晃晃的烛光照亮了江衡半张侧脸,他抿了抿嘴,半垂着眼睛,脸上的表情很奇妙,像是笑,却又没有多少愉悦的成分。江衡并没有立刻回答呼延这个问题。
其实并非他不想说,而是这个问题对于他而言,根本就没有很明晰的答案。
他究竟是谁?
他自己也不大清楚。
呼延的唇线紧绷,他垂下眼睛,低声道:“还是要先找回印玺,我们先去芙蓉阁,或许在那里能找到些头绪。”话罢,他便出门外,没有给江衡反应和犹豫的机会。
江衡愣了愣,看着呼延离去的方向,眼中有微明的光在晃动,他的左眼皮不受控制的跳了起来。
宛丘昆仑界里最奢靡的群英宴,就要开始了。
或许是方才问了一个很尴尬的问题,此时江衡和呼延并排走在一起总有些不自在,江衡刻意放缓了步子,走在呼延身侧左后方。
这是江衡第一次认真打量他,呼延的身体很直,阔肩长腿,走路很轻。他素常不打理自身,只是简单的束着发,总是一身寻常百姓的葛布麻衣,整个人都沉浸在一片黑云里,除了那颗赤色琉璃珠外,再无其它装束。有时候呼延微微偏头,余光扫过路上的行人时,江衡能看见他瓷白色的侧脸,轮廓分明。
江衡说不上来是什么样的感觉,他总觉得眼前的白煞像冰筑的娃娃,有的时候脆弱的似乎日光一照就会蒸发,有的时候却狠毒的让人牙痒痒。白煞杀起人来不把那些人当做性命看待,同样,他对待自己脖子上的伤口也不上心。似乎性命这个东西,于他而言根本就不算什么。
要说有什么能叫这位白煞大人心绪波动的,怕也只有那位镇荒剑的前任主人了。
夜色里,江衡走的心绪不宁。呼延说,他有一件重要的东西被西王母掌控……究竟是什么样的东西,能让这样桀骜孤高的人低下头颅,甘心为他人驱使?
西王母躯壳已灭,游魂寄身在段青身上。西王母要做一件大事,但这件大事不能用西王母的名义去做,所以音梵利用白煞来控制宛丘的安稳。那么白煞呢?他此番出山千方百计寻找印玺,应该不只是单纯为了稳定宛丘。
江衡隐约觉得,呼延似乎想要借助印玺来控制宛丘,与西王母抗衡,从而拿回自己那件很重要的东西,又或者,还有其它什么目的。
呼延这般追踪段青,想必西王母也有所察觉。所以说,呼延现在也是身涉险境,他随时会面对来自西王母的反攻。
总之,呼延没有偏他,却也没有向他说十足十的实话。
江衡想的出神,猛然间怀里一撞,低头才瞧见一个拿着纸风车的奶娃娃扑到他怀里。奶娃娃揉揉鼻子,像是要哭的样子,江衡蹲下身子,捏了捏他肉乎乎的脸:“你家大人呢?”
走在前头的呼延停下了步子,看着江衡和这孩子。
奶娃娃话都说不清楚:“娘……买糖丝……”
江衡笑了笑,揉了揉他的头发,这孩子或许是和自己的家人走散了,华灯城今夜人实在是太多,不过这做大人的也真是太粗心了。
江衡想了想,这么小的孩子在这人潮里挤来挤去怕是会被挤成肉饼,还是应该送给官差,届时孩子家人也好找。
他吹了吹奶娃娃手里的纸风车,小风车呼啦啦的转,小孩笑得眉眼弯弯,江衡将孩子单手抱起,另一只手拿着镇荒剑,一抬眼,才发现呼延正看着他。
江衡道:“先把这孩子送给官差,人太多了。”
呼延动了动眼皮,不置可否。因为人潮太过拥挤,江衡和呼延贴的很近,小孩在江衡怀里很不安分,似乎被挤的有些热。因为呼延本身体温低,小孩顺着凉意想要往呼延身上扑,被江衡及时按住了,他压低声音:“小祖宗,这位大人你就别想了。”
奶娃娃怎么可能听的懂,即使被江衡抱住大半个身子,却仍伸着手想要够到呼延,一双软软的小胳膊在呼延的肩上抓来抓去,江衡阻止都来不及。
呼延淡淡看了一眼江衡,他的一身白衣被小孩弄得很皱,头发也被抓的有些乱,看着肉乎乎的奶娃娃,呼延眼里没多少神色,只径直道:“孩子给我。”
人潮嘈杂,江衡没听到,呼延有些尴尬,因为面子问题不好开口。小孩却吱呀呀的笑了起来,在江衡身上扒来扒去,想要剥开他的衣襟,在江衡心口寻觅着什么。
江衡腾得一下耳根子红了,小娃娃把他衣裳抓的乱开,他另一只手拿着剑,不大好动弹。正当江衡头大如斗之时,呼延突然快步走到江衡面前,眼中漾着微微的笑意,像是水滴漾开的涟漪:“我来抱。”
还不等江衡反应,娃娃就已经扑倒呼延怀里了。说来也怪,原本很好动的孩子到了呼延的臂弯里安静了不少。呼延的体温有些凉丝丝的,却又不是很冰,是很舒服的温度。他用右胳膊圈住小孩子,像拿着一个物件一样随意,也不怕小孩掉下来。
江衡还想要说些什么,但到了嘴边,却又不知如何开口,只得呐呐道:“也好。”
两个人又开始走了起来,江衡本不是话多的人,呼延更不用说了。很多时候他们两个人在一起都是这样沉默,但奇怪的是,江衡并没有太多不适的感觉。
方才呼延那双眼里的笑意,真的瞧得人心软。
江衡忍不住笑了笑。
折腾了还一会儿,江衡和呼延才找到良人楼的官差驿馆,却不想两个人很好运,那丢了娃娃的妇女正巧在官差处登记,哭的一把鼻涕一把泪,瞧见江衡一行人,谢的眼泪都忘了擦。
这个小插曲浪费了两个人一些时间,等他们到了芙蓉阁门口,江衡才很尴尬的发现了一件大事。
“完了,我忘记找柯老要帖子了。”江衡头疼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