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熙似笑非笑的看了江衡一眼，似乎对他这个举动表示出无奈和淡淡的嘲讽。江衡自知自己失态，当下敛去了几分急躁，尽量平静自己的心绪，再次重复了一次:“内鬼是谁？你知道什么？”

阴熙轻微的摇了摇头，昏暗的灯光里，她后退半步，拉远了自己和江衡的距离，独自靠在墙壁边上，似乎不准备再多说些什么。

江衡平静下来，调整自己的态度，好不容易从阴熙这里得到一点讯息，不能就这么轻易放过。他刚准备开口，就听到阴熙幽幽的声音在静谧的屋内响起：“江公子，你之前说，欠我一个人情，是也不是？”

江衡有些摸不清楚她的意思，只得顺着她的话接下去：“自然。”阴熙侧过半张脸，瘦削的眉眼里有淡淡的笑意，可江衡却看不清楚她的真实情绪。她缓缓道：“我有一株青毛节，放在主殿的雅室里，要是没有丢，能不能麻烦你给我带过来？我这个人，一向念旧。”

江衡皱了皱眉，青毛节？他好像不止一次的听过这个名字。之前项凡晟好像说过阴熙有一株非常喜欢的莲花，只不过不是什么名贵的品种；而在那场幻境里，在夺去阴熙生命的瓢泼大雨中，两百年前的阴熙也曾抱着一株小小的青碧色莲花。

可是都这个时候了，要那株莲花又有什么用？江衡是没有心思去弄清楚这些女儿家家的心思的，只是看阴熙的态度，倒像是非要不可的样子。江衡知道像阴熙这种女子，身上的执拗傲骨比铁铜筋骨都多，要是想撬出话来，还是得按照她的意思来。

一念及此，江衡按下自己的急躁心思，道：“我去替你找青毛节。”他刚要走，阴熙突然笑了笑，不轻不淡的道：“听说，他们要成亲了，可是真的？”

江衡的脚步突然滞住了，这种消息怎么也会传到阴熙的耳朵里。他有些尴尬，江衡觉得阴熙对于这个问题的回答肯定非常敏感和避讳，与此同时，他也完全没有料到阴熙会有这么一问。

许是久久没有得到江衡的回答，阴熙倒是无所谓的笑了笑：“也罢，随他们去。”江衡愣住了，还未等他反应过来，阴熙便再次陷入沉默。江衡低头思索一番，既然摸不清处她的套路，那索性就不要多想了。

事实证明，那株青毛节当真不是什么好拿到的东西。且不说在内殿雅室，就是华灯城的主殿他现在都进不去。柯振擎不知道从哪儿找来那么多赭衣修士，一个个都是万里挑一的好手，平时看上去并没有人守卫，但有些功夫底子的都知道，这华灯城现在被多少人看守。

对于江衡而言，要是真的想要闯进去，也不是什么登天的难事，只是如果一旦如此，势必会引起赭衣修士的注意。那也就是意味着自己在明面上和柯振擎作对了。

没到不可转圜的地步，江衡也不会做出这样愚蠢的举动。

青毛节确实难以拿到，江衡原本打算再去见阴熙一面，准备腆个老脸像阴熙讨价还价一番，先要答案再给她找回青毛节也不迟。只可惜他就算有这个决心，也没这个机会了。也不知道柯振擎是抽哪门子疯，地下暗室竟然直接就给封锁起来，闲杂人等一律不准进入。江衡吃了个闭门羹，这才知道柯振擎的打算。

他的千金即将在这华灯城里举办盛世喜宴，阴熙是头号会砸场子的危险分子，对她的看管自然就严了些。江衡没有其他的办法，只能等柯意的婚宴过去，柯振擎的守卫稍稍松弛一些，才能在不招惹麻烦的基础上去拿那株青毛节，或者说，去换阴熙的话。

对于这场过于着急的婚宴，江衡的态度和雷无量差不到哪里去。说实在话，柯振擎这个做法确实不够厚道，也不够体面。他是宛丘十二玉楼之首，他的孩子自是金贵，可哪个孩子不都是父母的珠玉呢？柯意能如愿在这场无声的硝烟中拿下胜利，缺不了柯振擎的相助。只是相比雷无量的讽刺和不屑，江衡更多的，是悲哀。

他隐隐觉得，柯意的胜利，不都是她自己的争取，最少有四分是阴熙的退让。或许不能用退让来形容，不过江衡总觉得，阴熙似乎并没有多少想要和项凡晟在一起的心思。这场在柯意看来珍之重之的感情，在阴熙那儿，更像是个上不得台面的像话。

喜宴选在一个非常吉利的日子，柯振擎虽然本着一切从简的意思，但在礼数上也不失台面。华灯城出了这样大的乱子，可对于会做生意的人来说，只要有银子和权势，又有什么是承办不得的？选址很巧妙地避开了一切有水的地方，很空旷的一处酒楼，不会有什么未知的埋伏。上等雕花梨木窗上悬着如水红绸，朱红的匾额上面描着鎏金大字，呈的是百年好合的好意头。

因着柯振擎是人类出身，柯意的喜宴采用的一律是人间那边的繁琐格式。江衡在此之前是没有听说过人间结亲还有这么多的讲究的，要拜天拜地拜父母，两个人要互相许诺真心。男子需用花轿迎亲，宴宾接受所有人的祝福。最后两个人在新房当中饮下合欢酒，剪下发缕意为结发相守一生。

江衡看着这些忙绿的男男女女，无端觉得可笑。再精致的形式又有什么用处，真正结亲的那两个人，是为了什么才走在一起的？是为了偿还自己内心的愧疚，还是为了抓住自认为的真情？

在喜宴真正办起的前三日，柯振擎光是银钱就洒了大把，赚来了很好的名头。原本死气沉沉的华灯城，因着柯振擎这千金一掷的豪气，再次被点燃生机。就好像，这城中众民，早就忘记了，在不久之前，他们的城主，曾被屈辱的关押在一隅之地。

雷无量笑江衡愚蠢的想法，对于人心的恶，雷无量向来都是抱着极为偏激的想法。江衡也不知道粗线条的雷无量是怎么生成这套理论的，似乎在雷无量的眼里，这芸芸众生都活的盲目而不自知，他们对于善恶的界定不清明，对于自由和禁锢的边界也不理解。或者说，雷无量的观点就是，众生皆是虚无，这芸芸尘世里的一切，包括他们自己，其实都活的没意思。

三和是这么回怼雷无量的：“既然都是假的，那你为什么吃东西抢的比谁都快啊？还有，那你为什么总是去撩拨旁人呢？”

原本滔滔不绝的雷无量突然被三和这句话给噎住了，原本高高立起的神秘形象瞬间崩塌的渣都不剩。

雷无量似乎是想反驳三和的，却又找不出什么理由来。最后，只得以最暴力的法子惩戒这臭小子，打的三和满头是包。

对于雷无量这时不时冒出来的脑抽理论，江衡竟然出奇的觉得熟悉，并且，潜意识里认为这句话似乎没有什么错。但好在他下一秒就回过神来了，要是按照这么个想法，那他现在这么活着岂不是没什么意思了？简直是邪教组织，教坏小孩子，江衡决定亲自把雷无量打成满头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