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初,湛州。
湛州是一座临海都市,也是国家在南方的经济文化中心,上千万的人口群居造就了大五位数的房价。这里每天都有无数的高楼大厦拔地而起,奔流的车辆在钢筋骨架里穿梭,赋予这座城市充满活力的新鲜血液。
而在摩天森林投射下的阴影里,还有隐藏在城市一隅的大片城中村。这里,也有一些平时见不得光的——姑且算是“生物”的存在。
裴至欢来找的,就是这最后一个。
太阳刚刚落山,薄暮被私拉乱接的电线分割成凌乱的色块,而热浪却未褪去。裴至欢下了出租车,一脚就踩到路边不知道是什么的粘稠污渍上,眉头嫌弃地皱起来。
虽然车里开着空调,出租车师傅还是一头老汗:“同学,还是听叔叔一句劝,这柴坊街不能去,你没听见广播啊,都已经死了两个了!那死相……噫……”他又打了个颤,看向后视镜里的男生,“你这皮相,简直就是送上门给宰的!”
裴至欢慢悠悠地解开最上面两颗衬衫扣子,被车内冷气吹凉的脖颈细腻得像一块蒙了釉色的玉石。他用手扇了扇风,这才闲闲地打断了苦口婆心的老司机师傅:“您也说了,我这么好的皮相,说不定那凶手一见我就被我的美貌渡化,放下屠刀立地自首呢?”
还想说教的司机半句话卡在喉咙里,整张脸扭曲成一个又滑稽又心酸的表情。裴至欢又扇了扇风,斜眼瞥见副驾上有一把中老年油腻男士最爱的装逼折扇,狭长眼尾一弯:“师傅,车费我凑了个整,你把扇子送给我呗?”
今夜天黑得很快,裴至欢刚刚摇着上书“莫生气 气死自己谁如意”的折扇踏进柴坊街时,四周就已黑得彻底。远处摩天大楼的灯光投射过来,忽明忽灭的反光反而照的人心里发毛。越往深走越是人迹罕至,破败的房屋在黑暗里歪七扭八、张着黑洞洞的大口。扯成蜘蛛网的电线在街角拉了一个脏兮兮的白炽灯,左摇右晃摇摇欲坠,把裴至欢颀长的影子拉得东倒西歪。闻到腥味的绿头苍蝇集聚在不远处,放佛在庆祝一场难得的盛宴。裴至欢满意地点点头,今日不用自科院演星盘推算,凭着伟大的生物常识就能直捣老巢。
突然一阵凌乱的脚步声响起,来人是一个二十出头的女子,白衬衫黑套裙,抱着公文包一边发抖一边赶路,不太随脚的高跟鞋一步一崴,看得裴至欢十分揪心 。许是为了壮胆,这姑娘还在打着电话:“……对不起,今晚迎接巡查所以才加班的……不、不用你接,我抄了近路,马上就到。你先点菜……对不起是我错了,我不是故意忘了约会的……你别生气嘛我马上到……等下你别挂……”然而电话那头的男士还是毅然决然地挂断了电话,裴至欢看见这姑娘一瞬间就要泪奔,含着两包眼泪跌跌撞撞往前走,因为害怕越走越快,最后都要小跑起来。
晃了半天的白炽灯没能站好最后一班岗,在姑娘即将路过它的时候光荣殉职。狭窄的小巷暗下来的瞬间,不知是周边哪户人家的老式收音机突然响起,吓得姑娘双腿一软直愣愣跪在地上。漆黑恶臭的小巷里,收音机带着刺刺拉拉的电流声,断断续续地机械化播报——【近日,城中柴坊街接连发生两起命案……呲……被放干鲜血掏空内脏……呲……警方尚无……呲……呲……怀疑是非自然力量所为……不论是变态杀人狂还是凶残食人魔,奉劝各位听众夜晚不要外出……呲……尤其单身女性……】
最后几句裴至欢没有听清,因为这可怜姑娘已经抱着脑袋惨叫起来,面色狰狞到与传说中所谓的凶残恶鬼有过之而无不及。裴至欢一边摇扇子一边看她要被吓疯的模样,惋惜地摇摇头——真是个不折不扣的傻姑娘,一心只想着工作和渣男,连最火热的湛州连环凶杀案都没关注,幸好今晚遇见了他裴公子,不然香消玉殒给阎王加班多不划来。
只不过——裴至欢抬眼看漆黑的巷尾涌出来的阵阵腥臭,漂亮的金丝丹凤眼微微眯起——本来今晚他是打算以自己做饵,吸引这畜生现身的。现在……怕是来不及了。
几乎就是在眨眼之间,那股浓黑的瘴气已经扑到眼前浓得近似要化为实质!姑娘惊恐地瞪大了双眼,出气多进气少下一秒就能白眼归西。裴至欢左手在虚空一抓,衬衫袖口里滑出一张皱巴巴的黄纸,上面不知道是啥红色颜料的一通鬼画符。“希望洗衣机洗过的符还能用啊!”裴至欢小声磨牙,左手夹着黄符竖举眼前,右手横抬结成十字印,漂亮的丹凤眼再睁开时深邃如黑夜,恍若今晚的星空尽收他眼底,他缓缓开口,声音宛如刀剑相扣,冷冽逼人:“黄天在上,丹砂为凭,人、神、邪、灵,皆现汝形!——”
裴至欢一字一顿,声音不大,却在空气里激荡起一层厚重震荡,黄符无风自燃,柴坊街四周升起一座无形的屏障,像一座钢铁牢笼,将一切邪祟死死锁在这逼仄的空间里!那团污黑察觉到裴至欢的存在,暴怒至极发出震天的嘶吼,喷射出的腥风直接把姑娘的魂给掀出了壳!两只猩红的竖瞳从黑暗中急速逼近,裴至欢从黑暗中现身,右手一甩,一柄通体碧青的琉璃长剑横握在手:“终于现身了!”
。
柴坊街外,警方派出大量人力物力进行地毯式搜查,为防万一又派了个实习小警察去重新拉了警戒线。小警察瑟瑟缩缩地东张西望,生怕恶徒突然出现拿他祭旗。腰间的警棍摇摇晃晃,在他转身时还捣了他屁股,吓得小朋友差点没窜起来。
一只苍白的手拍上他的肩膀,湿冷的寒气瞬间爬满他整个后颈。小警察后背瞬间长满白毛汗,整个人好像被丢进了阴暗冰冷的地牢,血液都黏成了固体。就在这时,一道似乎随时就能消散的声音飘来他耳边:“请问……”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小警察发出灵魂嚎叫,而后两眼一翻,晕了。
许念的手还维持着拍肩膀的姿势,半天才慢悠悠轻叹一口气,蹲**一个手刀把还在抽搐的小警察彻底劈晕——自己只是想问个路,你们这么不欢迎他这位海外华人吗?
不过,许念抬眼看层层警戒线围绕的漆黑巷子,里面平静得像一潭死水。这位眉眼深邃的“混血”少年的苍白唇角微微弯起一个弧度,使他在夜色里不那么像一个精雕细琢却毫无生机的雕塑。
他想,他已经找到要找的东西了。
。
裴至欢斜持着他的“离生”剑,皱着眉头仔细端详眼前嘶吼的怪物——已经吞吃至少两条人命的畜生足有两层楼高,像一只放大的多倍体老鼠,再一看,哟,后背还有两翅膀呢。
这位老兄对裴至欢打扰他的晚餐十分不满,仰天长啸,巨大的音波震得柴坊街的老破小房屋摇摇欲坠。年轻的裴修士清楚地看见他的嘴巴大到不成比例几乎裂到耳后,黏腻腥臭的涎水呼啦啦朝下甩去——
“啪——”几乎就在瞬间,裴至欢抽出插在裤腰上的折扇,反手一扫就是一波罡风,直接将这恶心的液体扇回这怪物自己身上。从小就骄奢淫逸的资产阶级半吊子除妖师嫌恶地扁扁嘴巴:“就您这一变异的……”他想了个形容词, “……蝙蝠精,好好的山洞不待,跑到这灯火通明的城市里作甚?为了你,我还翘了今晚的迎新生演讲。”说着还摇起了折扇,端的一副风流学长的架势。
这只文盲妖怪显然不知道什么迎新生什么演讲,他只知道眼前这个一直叨逼叨的青年比前几日的食物都要干净细嫩,扇来的风里,甚至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藏匿在血液深处的,香气。
还在悠闲摆姿势的裴学长就见这只蝙蝠精像是看到满汉全席一样张着血盆大口朝自己百米冲刺过来,上百颗的尖牙纵横交错,里面还挂着斑驳的血肉 。裴至欢吊儿郎当的表情终于凝肃下来,右手抬剑一挡,剑光在三尺之内竟生生止住了蝙蝠精的攻势!
蝙蝠精见去势被挡怒气更甚,冲天的怒吼夹杂剧毒瘴气朝裴至欢奔涌而去!裴至欢低声骂了句粗,右手持剑,左手迅速抽出一张黄符点燃,炙热的火舌顷刻间便形成一道幕墙,迎面撞上蝙蝠精的毒气,发出更响亮的爆破声!与此同时,一道青色剑光踏破火焰直奔蝙蝠精面门!这妖物眼中的美味食物凌风虚空,眨眼间竟已冲到它面前!
蝙蝠精还没反应过来,灵剑没入皮肉的声音已传进它脑海里。视线被污浊的猩红覆盖,裴至欢一剑,从它的面门划到前胸,血液喷射出来溅到屋顶的广告招牌,“呲——”的一声,老旧的幕布被生生腐蚀出巨大的焦洞。
刺骨的疼痛炸上这只蠢物的识海,它怎么也想不到这只弱小的食物竟然还会咬人!它发了疯的狂叫,白森森的利爪朝裴至欢灭顶而去,誓要将他撕成碎片!
“锵!——”离生与兽爪相击,发出极刺耳的金属摩擦声。裴至欢眸光凌冽,呼吸间已与这妖兽过招十余回,高大的妖兽像座癫狂的小山,中间只一点白色上下翻飞,青色剑光以其灵巧之势例无虚发——裴家澄灵十九式剑法流传数百年,斩妖除魔譬如砍瓜切菜般轻松写意,对付区区未开灵智的蝙蝠又岂在话下!
最后一剑,裴至欢直接砍掉了蝙蝠精的半只右爪,同时一道黄符飞出,趁着蝙蝠精气竭喘息之际,他十指迅速结了一个十分复杂的锁灵印,离生剑尖顶着黄符推至半空,青蓝色的符文焕发出漫天星光将妖兽牢牢钉死在地。裴至欢眼睫微敛,大喝一声:“收!——”
却突然!柴坊街的结界剧烈颤动,毫无防备的裴至欢几乎站立不住,就在此时,地上一直昏迷着的姑娘幽幽睁开眼睛,一眼就看见她头顶上血肉模糊浑身是洞的——多倍体变异蝙蝠。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又是一阵魔音灌耳,裴至欢手一抖,结印出现片刻松懈,就是这片刻的漏洞,一直装死的蝙蝠精突然暴起,张开巨大的翅膀直接击碎裴至欢好不容易设立的锁灵封印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