薄暮四合。
连通道都挤满了观众的大活舞台。
六点半,搅基版《白蛇传》正式上演。
第一幕就是许念饰演的小白蛇坐在巨大的金身佛像下,蛛网似的的横梁低低压在他头上,沉得仿佛下一秒就能砸下来。灰尘在泄露的光柱间飞舞,像浑浊池塘里的浮游动物。而小白一身白衣,毫无装饰,如一块冰冷玉石做成的雕像。他低垂着眼眸,阴影里传来拥挤的吵嚷——
“妖孽,你可知罪!”这是法海的呵斥。
“公子,事到如今,你还在执迷不悟吗!”这是小青的痛诉。
“我就知道他不是个好人。” “原来是个吃人的妖怪。”“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这是昔日受他帮扶的百姓的窃窃私语。
“小白,你,真的是妖怪吗?”这是他的枕边人在问。
这是每一日每一日必须承受的苦行。
又是重复的一天,小白不知道自己已经在雷峰塔里待了多久。许念也不知道,明明是已经排练过几十遍的场景,他只需要生无可恋地坐在佛龛前,怎么今天突然心头滞涩沉重。他垂着眼,视线的余光看见黑乎乎的舞台下,奇怪,明明上次新生演讲也是这么多人。
他放下手中的佛珠,隐藏于塔内的符文瞬间暴起,形成灼目的光阵牢牢地照在他身上,小白顿时难以承受般一抖,“啊。”这是许念喉间溢出的闷哼。
“哇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这是底下观众的叫声。
躲在大幕后面默默观察的裴至欢谦虚地砸了咂嘴,现在就激动成这样,待会可怎么办呐?
此时许念缓缓伸手,灯光师闻讯而动,直接在舞台中央打出了一把破旧纸伞的全息投影图像!紧接着,许念慢慢站起了身,因为跪的太久,他的身形有点摇晃,面色也透着微微的隐忍。他抬头看着那一把熟悉的油纸伞,把小白眼里的苦痛、眷恋、还有深深的绝望像潮水一样平铺开来。塔上的符文光芒更甚,隐隐传来震吼之声,塔身开始晃动,积年的灰尘漱漱落下。
许念低头咳嗽了一声,后台的裴至欢眼神一眯,这一幕剧本里没有。而下一刻许念就拖着他的长戏服往前走,符文上的光落在他单薄的肩上,是烙印更是警告。岂料身受重刑的小妖突然摇摇头,低低地笑出了声。
他伸出干枯瘦削的手,直接抓住塔身符文的光柱,甩到了那柄油纸伞上!
刹时火光四起,炙热的火焰照亮了许念的脸。他不闪不避,抬头等天听震怒,九道天雷怒吼直下,整个舞台刺目得恍如人间地狱。
前些天的雷雨送给特效团队真实又免费的素材,许念只需要像一根枯枝一样杵在舞台中央,摆出一副万念俱灰的平静表情,声效光影自然有幕后团队搞定,只是——还要忽略底下学生杀猪一般的叫声。
“啊啊啊啊啊啊!!!”微信墙已经不能满足这群土拨鼠们的惊艳之情,于是现场就混合成了“啊啊啊啊——轰——啊啊啊啊——轰——啊啊啊啊……”诡异交响。雷光与间隙的黑幕依次笼罩在他们震惊的脸盘子上,又给特效团队提供了恐怖片的真实素材。
灯光暗下,趁着观众的目光都被全息投影的天雷吸引,许念赶紧飞奔下台。裴至欢早就在台下接着,拉住他就问:“是不是被阅览室的灰尘呛到了,怎么上台还咳嗽?”
许念摇摇头,又咳了两声,推开裴至欢就去换衣服。
裴至欢还想追过去,吴桐一把把他拽回来,嘴巴和机关枪似的:“快快快时间紧迫,打情骂俏请回家被窝里打,赶紧贴胡子准备上场,轮到你被雷劈了。”
许仙被雷劈的情节十分简单,就是这个
脑残凡人在把老婆亲手送去雷峰塔后悔恨不已,每天都在塔下扫地苦修,从日到夜,从春到秋,从年轻到岁暮。裴至欢慢慢把脊背弯下去,动作也渐渐蹒跚起来,一边在心里默念许仙,一边想着念念怎么会咳嗽呢。还是应该趁颜夙在,给他好好诊治一下才好。
直到雷峰塔上符光大盛,老年许仙才察觉不妙,一路跌跌撞撞飞奔过去,不幸,轰——
第二幕,就是西湖熙熙攘攘的断桥边,许念换了一套长衫缓带,云锦暗纹的腰带束住比蛇妖还细的腰,过腰长发半簪半散,斜斜靠在桥边,台侧的鼓风机把他的长发和衣角都吹起,在三月春光里美的冒泡。
刚刚才被雷劈过的裴至欢满意地听着台下一片抽气声。
穿着青衣绾着长发的墨羽撑着油纸伞上台,终于把头发彻底撩上去的她站如一根青竹,清冷高瘦,舞台的灯光打在她身上,台下终于看清了这位爷全貌的学生的抽气声都快抽过去了,这这这,这是传得沸沸扬扬的乌鸦同学吗?这身高这气场这长相这简直……老攻您好,老攻您还缺打手小妹小弟吗?
墨羽缓缓开口:“公子,下雨了。”
许念回头看她,此时此景和当年一模一样,九道天雷,把他劈回了一切还未开始的时候。“是啊,该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