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明观素来出国师，祈福求雨占卜，逆天转势，大庆历代国师许多都是出自空明山的大能。

大宗师身为大庆国现任的国师，二十年来只收过两个关门弟子。

大弟子无极，精通排兵布阵，奇门遁甲，曾在汝王城以少胜多，大败突厥，一战成名。世人赞誉他有百龙之智，天下无双。

可惜他二十三岁那年就被暗杀身亡。即便身死，无极的盛名依然冠绝天下，在青史上留下了浓墨重彩的一笔，后人读到他，都要忍不住叹一句：天妒英才啊！

大宗师的第二个弟子叫无臻。

他被装在一个小木桶里，顺着水流从上游漂流而下，山下浣衣的弟子捡到了，送到大宗师面前。他在襁褓里睡得正香，呼吸间鼻翼微动，被大宗师抱起来的时候，不知是不是弟子的动作太大被颠醒了，打了一个颤缓缓睁开了双眼，那双眼像两颗黑曜石一般乌黑锃亮，泛着一层浅淡的柔光。他看见大宗师，竟然笑了，婴儿肥嘟嘟的面庞像是初绽的桃花，令人心生暖意。

这一对视，颇合眼缘，大宗师笑道：“这孩子，倒是生了双好眼。”便把他留了下来亲自抚养，赐名无臻。

那时无臻还不是大宗主的徒弟，他从小和众多师兄弟一起玩闹戏耍，是听着无极的故事长大的。同门都很崇拜无极，皆以他为榜样勤修苦练，只盼有朝一日也能入世为大庆为百姓尽一份绵薄之力。

但是无臻却深深地崇拜着大宗师。

倒不是说其他弟子不仰慕大宗师，只是大宗师这样德高望重的人物，还教出过那样惊才绝艳的徒弟，众人都只能望其项背。把他当成菩萨供起来还来不及，哪里敢不自量力地当成榜样来奋斗。相比之下，还是朝着无极的样子努力更现实一些。

无臻学东西很慢，慢到令人发指，可能翻遍空明山所有弟子的记录，都找不到一个比他更无能的了。

他先学习了符派，每堂课都是被观主留下来吊车尾的学生。一张最简单的符也画不好，观长亲自画出堪称完美范例的符咒让他对照着抄，熟能生巧，一遍不行就画两遍，两遍不行就三遍。百遍千遍地画下去，总能有长进的。

画到第一百张的时候，观长来检查作业——倒是没有出错了，可是歪歪斜斜地怎么看怎么别扭。师兄弟们两三遍就能记住了，他却要练习百遍才初有成效。观长摇头，叹道：“符道怕是不适合你，还是趁早修习别的去吧”

后来改学了阵法，三日过去了，他连最基本的八卦图还不能默下来。观长便教与他民间的顺口溜：乾三连，坤六断；震仰盂，艮覆碗；离中虚，坎中满；兑上缺，巽下断。

又过去了三日，观长来考校他，无臻竟然还是频频出错，不能完整默下来八阵图。观长大摇其头道：“不可教也！”

与他同寝的师兄弟，都已经在各自的领域里入门了，每天晚上都躺在床上交流心得。

一名弟子道：“我昨日自学了醒神咒，天哪，果然有效，我上课前掐诀在胸口贴了一副，今日竟然没打瞌睡！”

另一位道：“当真当真？观长的文课太无聊了，我总打瞌睡，他都盯上我啦！你明天也给我来一张呗！”

“哎，也给我来一张！”

“嘿嘿，我近日学了阵法的进阶，明日下了课练练手，一起去后山捉山鸡呗！”

“好呀好呀！”

无臻听着他们说话，把头埋进了被子里，捂上了自己的小耳朵。

怎么别人都这样伶俐，就只有他一事无成呢？每年来空明山拜师学艺的人都举不胜举，招生时节山脚乌泱泱地一片，方圆五里之内的客栈都爆满，但是空明山一年只收二十位弟子。

他们都是百里挑一的人物，优胜劣汰被选进来的，而他却是不知来处的人。无臻怆然地想，可见择优录取还是很有必要的，像他这样的庸才，从小在空明山，贴着大宗师长大还没沾上一点灵气仙气，什么都不会，在哪里都是拖后腿！

他越想越难过，越想越觉得自己没用，每日消沉下去，时常坐在树上发呆，越来越觉得自己和空明山格格不入，没有资格继续留在这里。

酝酿了数日，他终于对大宗师开口了，说我要下山。

大宗师并没有多惊讶的样子，处变不惊地问道：“为何要下山。”

无臻两只手指转啊转，结结巴巴地道：“想要下山寻找亲生父母。”

大宗师笑着说：“你说谎的时候总是这样。”

一时间，所有的辛酸和委屈都涌上了心头，被否认的，自我怀疑的，技不如人的。他“哇”的一声大哭出来，扑到了大宗师的怀里，不停地打哭嗝儿。

他抽抽噎噎地说：“我太没用了，我太笨了，什么都学不好。”

大宗师一下一下慈爱地安抚着他，就像小时候哄他睡觉一样，对他说道：“人生在世，无论聪慧愚笨，都有自己的精彩之处，不必妄自菲薄，小瞧自己。”

无臻抬头看他，泪眼朦胧地问道：“我的精彩之处在哪里？”

大宗师笑而不语。

无臻继续把头埋在他的臂弯里，心想大宗师果然只是在宽慰我，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有什么长处。可是心情轻松了许多。

第二日，弟子们等候观长来上文课，时辰到了却还不见人来。

观长竟然也有迟到的时候？弟子们面面相觑，这可真是千古难得一见的奇观啊！观长每日都早到一刻钟，寒来暑往，不曾中断，有一回身体抱恙还是坚持地来给学生上文课。他驭下甚严，迟到的弟子各个都要先遭一通训斥，然后手心挨上一顿板子，每次罚完手心都肿得三尺高。故而弟子们虽然每日逗猫遛狗都很顽皮，但是万万不敢逃课迟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