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间的小城不似白日里人来人往，出了客栈只有寥寥几盏七零八落的灯火，弯弯绕绕地穿过民宅走了半天，才豁然开朗起来。

这一块夜市处在城中央，五光十色的灯笼照得夜晚很明亮，有推手推车卖货的，也有摆摊叫卖的，石板桥上灯火辉煌，映亮了城隍庙前的姻缘树，不大的商船来往其间，吹拉弹唱的声响隐约从门缝里泻出来。

谭四方问道：“你喜欢什么样的，等下是要叫小姑娘呢，还是叫小郎君陪你玩？”

无臻一头雾水，难道不是一个人说书一群人听着么，还能点人来说的吗？心下怀疑，略一思忖地道：“小郎君吧，故事讲得有趣就行。”

“呵，那什么所见略同。”谭四方心里暗笑，这小子表上面正正经经，没想到也玩的很野。大庆国小倌馆虽然多，但到底不是主流，大部分人还是喜欢找姑娘玩耍的。

这样也好，他们同进一个场子，省了很多麻烦。

谭四方哼着小调，他个子高，把手搭在无臻肩上高度正合适，便有些倒向他身上，走得吊儿郎当，见无臻张目四望，惊讶地问道：“你眼睛不瞎呀？”

罗纱是透的，日间能囫囵看见东西大致的形状，夜间光线太暗了，什么都看不清，只有几点灯火闪烁。无臻便先扯下了罗纱，回答道：“嗯，看得见，但是有眼疾。”

他露出了全貌，长眉入鬓，一双细长的瑞凤眼神采飞扬，明亮而澄清，在街市的映照下泛着水润的光泽。

谭四方瞥了一眼便直勾勾地盯着他看，脚步一顿，也不勾肩搭背了，站直了身体，神色有些复杂地凝视着他，目光好像要把人看透了，露出一个玩味的笑容，问道：“你知不知道我们去哪里呀？”

无臻回头，不敢看他的脸，就盯着人家的裤子，露出几分疑惑的神情，理所当然地道：“茶馆啊。”

谭四方“噗嗤”笑了一声，望向他的眼神更加放肆了，不怀好意地骗他道：“这个点茶馆早就关门了。”

“啊？”无臻愕然，不知所措。

本以为是个同道中人，今晚有汉子一起睡，明天就是好兄弟了。可这小子看上去一知半解，毛都没长齐的样子，还生了这样一张脸——真不知进了窑子谁占谁的便宜呢。这样的偏远小城，想来也没什么了不起的貌美小郎君，恐怕还不及眼前这位。

谭四方家里有几个小钱，不敢说富可敌国，兄弟两个挥霍一辈子还是没什么问题的，所以他可以说自己不爱财，喜欢酒和美人。

美色当前，谭四方心神微漾，觉得这个小郎君长得十分合他胃口，还想逗逗他，话到嘴边又收了回去，大喇喇地牵起了无臻的手，歪头露出一个他自以为很迷人的笑，嬉皮笑脸地道：“罢了罢了，今晚我就委屈一下，带你见见世面。”

他不知道自己笑不笑在无臻眼里都没什么两样，靠的近反而叫人惶恐。

无臻被牵住了手，浑身打了一个激灵。谭四方的手心有些茧子但并不粗糙，手掌很宽大，可以把他的手整个握住，干燥，宽厚。他试图把手抽出来，徒劳地挣扎了一番，反而被握得更紧了。

二人就这么携手到了青楼，高楼上浓妆艳抹的女子言笑晏晏，迎来送往娇媚的声音此起彼伏。这边灯火通明，门口一个过于丰腴的女人扭腰走出来，她可能是觉得这样走路风情万种，一步一扭腰，叫人担心她会把腰扭断了。这种担心其实很多余，她的体型足足有两个寻常女子的大小，再多扭几下也折不了。看见客人来，她故作娇俏地甩动手帕，一股甜腻的脂粉气扑面而来，掐着声音道：“公子，可把你盼来了，快点里边请！”

一张大脸迎面而来，无臻吓得闭上了眼睛，掏出罗纱手忙脚乱地把眼睛遮上。

谭四方惊讶道：“你不看？你分明看的见，这是何故？哎，你可不要假正经，出来玩有什么好害羞的呀！”

但转念一想，他每天对着镜子看自己就够了，何必来这些烟花之地找美人？

无臻正了正罗纱低声道：“眼疾，眼疾。”

老鸨见他一看见自己就迫不及待地遮上了眼睛，以为他嫌自己丑，脸上有些挂不住，一时感今怀昔地想到年轻那会儿也有过风华绝代，万人空巷的时候，伤心了一会儿，还是客客气气地把人往里面请，没有开始那样热络了。

谭四方来多了这种地方，四下扫视了几眼，布景陈设都很一般，醉酒恩客搂着姑娘们玩闹，看穿着打扮通身气度都不像个风雅人，他心中失望。想那金凤楼一带，十足十的销金窟，不尽的繁华，沿城一转，夜市之盛足有一百余里，水满的时候，沿江的红粉胭脂，千里的纸醉金迷，画船箫鼓，尽夜不绝。人也妙，琴棋书画，无一不通，又会吟诗又会作曲，还暖人心意。

他并不把嫌弃摆上脸面，凑活一晚上明天也该走了，从怀里掏出一锭金元宝，举到她眼前道：“可有美人呀，要美若天仙，倾国倾城的那种。”言罢补充道，“要小郎君。”

“有有！怎么没有！”老鸨逢人无数，一看他便知是个出手阔绰的，扭头对楼上喊道：“青青，妃妃，央央，下来接客啦！”

听到这样俗不可耐的名字，谭四方眼皮一跳，只见楼梯上下来三个穿得花红柳绿，比女子还婀娜的小郎君，脸上胭脂涂得猴屁股似的，一个赛一个红。

他们看见谭四方是个颇俊朗的公子，娇羞一笑，轮番上阵抛媚眼。老鸨似乎挺满意他们的打扮，问道：“怎么样，公子喜欢哪一个，还是都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