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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弃(1/2)

仲夏的午后,四处皆一片寂静。太阳炽烤着大地。除了知了,其它一切仿佛都睡着了。两只麻雀立在一处颓败的院墙上,侧着脑袋往院子里看。柴院正中的地上洒着一些碎米,上面一个箩筐被短树枝支起,短树枝上栓着一根细细的线,远远的拖向屋子里。房门虚掩着,里面没有一丝动静。那两只麻雀伸着脖子四处看了,确认没有危险,其中一只扑喇喇飞了下来,再次望望四周,开始啄地上的碎米。另一只也飞了过来。两只麻雀一下一下啄着米粒,又有两只飞了下来。箩筐下有了四只鸟儿的时候,只听“啪”的一声,短树枝被拴着的绳子扯倒了,箩筐应声扣在地上。一霎间,好像有两只仓惶的飞了出去。

两个孩子兴奋的嗷嗷叫着,从屋内撒丫子跑到箩筐前。男孩大约十岁左右,女孩五岁的模样。男孩小心翼翼的将箩筐掀开一道缝,伸进手去,想抓住那只贪吃但是运气不佳的小麻雀。只见他眉飞色舞的嚷嚷:“抓住了!抓住了!”旁边的小女孩崇拜望着他,细声尖气的叫道:“让我看看。”

两个孩子身着灰白粗布衣衫,后背都让汗水浸湿了,贴在背上,前襟东一块,西一块的蹭着土,上面还有汤汤水水留下的印迹。他们裸露的皮肤被晒成铜褐色,男孩头上的汗顺着额角往下滴,流到了脖子上。女孩脸上的汗在阳光下亮晶晶闪着光。

男孩手中攥着那只惊慌失措的麻雀,它双脚直蹬,嘴巴张的很大,眼睛往上翻着,伸着脖子拼了命的喳喳叫。“这是一只小麻雀”——男孩十分有把握的说。

“你怎么知道?”女孩问。

“你看它的嘴呀,黄嘴角的就是小麻雀,这个灰色嘴角的就是老麻雀。”男孩道。

“噢!”女孩崇拜的看着男孩,点了点头,仔细看了这只麻雀的嘴角,真的是淡淡的鹅黄色。

小孩子的心总是很容易就得到满足。即使是在这样严热的夏天逮到一只麻雀,他们也会开心的忘记周围的一切。但是,他们不知道,自己的身后也有一只巨大的箩筐,正在倾斜着向他们罩过来,只是很慢很慢。

一个声音突然从房间的窗户里传出来——是低沉的、男人的声音:“你俩个还在疯!迟成还不赶紧去学校,不想念了!”

听到这话,女孩朝男孩惶恐的咧咧嘴、伸了伸舌头。

男孩则一脸不高兴,但又不敢声张,他背对着窗户,依旧看着手里捏着的麻雀。

一时,四处无声,颓败的院内只听到麻雀凄厉的尖叫声。

“没听到我说什么?!”黑洞一样的窗内又传来一声更加严厉的命令。

男孩只好悻悻的把麻雀递到女孩手里,小声的交待:“把它拴好,不要让它跑了,等我下学回来再玩。”

就在刚才,在他们身后的土坯屋里,正在午睡的迟仁浩被自己两个孩子的叫声吵醒。他满腹的不高兴,不耐烦的从床上坐起来。他觉得口渴,端起几案上的杯子才发现里面只有盖住杯底的一点水。他不知道水壶在哪里,这时才想起自己好像一连几天也没看见水壶了。余氏又回了娘家。家里没个人,连口喝的水都没有,一切都是那么不顺心。他站起身来,将一腔怒气发泄到窗外两个孩子身上。他一边命令儿子赶紧去念书,一边捞起一件藏蓝粗布短打衣衫松松垮垮套在身上,然后开始系扣子。袖口和肘部早磨白了,起了毛。布鞋侧边被突出的脚趾骨撑起,就快要张开了。

两年前,因为对一桩著名的案子查办不力,他被参了知县,带着老婆孩子回到了爻州老家。这是他打小住的老屋,常年没有人住,破败的像个山洞。几十年了,他一无所有的从这里走出去,到如今一无所有再回来,不同的是,多了几张吃饭的嘴巴。余氏常常回娘家,在娘家呆的时间越来越长,有时是带着孩子回去,这次索性连孩子也没带,一个人走了。他从来不去接她,他看不惯大舅子小舅子们冷嘲热讽的眼神——池老爷现在虽然暂时落魄了——从知县到给知县看门,却总还是吃过衙门饭的人。如今被参了知县回老家爻州,好不容易托上人在衙门里寻着个看门的差使。虽然说日子突然冷清下来,昔日作官时那些往来唱和的朋友现在很少再见到了。可是,迟仁浩那经历多年好运而形成的优越感却是深到了骨头里。余氏回娘家对于他来说倒是少了争吵和约束,他是乐得落个自在。

透过墙上黑洞一样的窗户,迟仁浩又看了看那两个小孩子。不知为什么,他看着迟青荷这丫头就感到厌恶。这个野丫头,正是余氏把她回来那天,他第一次听到了庄家那起命案。后来他的运气就每况愈下。那起命案里庄家三少爷庄怀志本来就是咎由自取,想害他的人想必太多,更何况参与审案的又不止他迟仁浩一人。他原本想着稀里糊涂的把那案子糊弄过去。可是结案之后不到半年,他就被参了官,发配原籍。理由是治县无方,乱匪横行。他糊里糊涂丢官回家,终究连怎么回事都没弄明白。——这丫头,真是个扫把星!——他又厌恶的想。他气呼呼的看着那小丫头,她正专心的用一条绳子试图系在那小麻雀的腿上,那麻雀在她手里发出一声声凄厉的叫声。她的脸被太阳晒的红红的,她很瘦,一张小脸,下巴尖尖的,眼睛却很大,眼角有些微微的上挑,眼睫毛很长,她的眉毛也很好看,细细长长的往两鬓边扫去。——这小丫头长的还挺好看——他想。或者就是这个原因,她在得以在自己眼皮底下度过这五年。可是,这终究是个吃闲饭的,而且又给自己带来了晦气。迟仁浩心下又掠过一丝不悦。现在正好余氏不在,何不……他脑子里闪过一个念头,眼睛更加死死的盯着迟青荷。他的心中掠过一丝不安,但是很快便消失了。——养了她五年,已经算是对的起她!

迟成将头一歪,一只布包绕过脖子松松垮垮的搭在了肩上。他如今在爻州府一所官办的义塾读书。父亲丢了官之后,带着家眷回到爻州。从那之后迟成就停了学不再读书。起初,他整天在外溜达,父母整日吵架家里乱成一团,他倒是比以前更快活了。后来,余氏意识到儿子越来越野便开始不顾颜面四处求人,她逢人便申诉——当爹的丢了官,可是孩子应该读书究竟是没有错的。终于,在一个老友的引荐下,一所义塾收了迟成。那时迟仁浩也在衙门里寻着一份看门的闲职。父子俩都有了新的去处,一家人鸡飞狗跳的日子总算暂时安静下来。和以前相比,虽然没什么可高兴的,可是日子一天一天也就那么过了下去。此刻,迟仁浩看着儿子背起了书包,又皱了眉毛——儿子蔫头耷脑的样子,举止间全然没有自己往日的神采!

“我送你去学校!”迟仁浩没好气的说道。

“啊?”迟成仿佛挨了当头一棒。他愣了一下,抬头看着父亲。本来么,他上学从来都是自己去的,那才自在。今天爹这是怎么了?

“啊什么啊!青荷,你也一起去。” 迟仁浩对迟青荷说。

迟青荷也吃了一惊,与哥哥不同的是,她当即就高兴的跳了起来。平日里每当看到哥哥背起书包去学校,她只能悄悄在心里羡慕。她觉得那背书包上学可是世上最神气的事情了。有时她会跟在哥哥身后哀求:“哥哥,带我去念书吧。”可是迟成却总像个大人似的喝斥道:“小丫头片子还想念书!”。有时候她也会在父母亲跟前小声嘀咕,可是父亲总说:“去去,找你娘去!”。而母亲则是一脸不以为然,好像根本没有听到她在说什么。

可是今天,父亲竟然说要带她和哥哥一起去念书!

“哥哥,书包我帮你背!”迟青荷仰起脸对哥哥说,这一次她有些理直气壮,因为父亲刚才不是说了么——要带她一起去送哥哥上学!

“好啊!你背你背,我本来就不想背呢!”迟成嘻笑着将书包卸下来往妹妹肩上重重的一搭。

迟青荷感到肩膀往下一沉,书包在肩上没放好位置,她被带子勒了一下。她低下头,调整了一下包带,朝哥哥和父亲咧嘴傻笑。书包背在她身上显得很大,拖在小腿上,沉沉的耷拉下来。

迟成的家到学堂有一里地的距离。他手里拿着根捡来的树枝,一路甩着走在前面。迟青荷跟在哥哥后面,书包在小腿上一打一打的,让人看着就觉得费劲,可是她走的却十分高兴。迟仁浩走在最后,默不作声好像在想着什么。迟青荷不时的扭过头来看一看父亲,朝他招招手。迟成伸长脖子,往往路边的小河里悄悄张望了一下。蝌蚪一群一群在绿草间游来窜去,若是平时,他准要走近了去看一看,或者抓几个蝌蚪上来。可是今天,他只斜眼看了小河一眼,并不敢走过去。

再往前面走,遇见一个卖冰的小贩挑着担子在树荫下纳凉,口中叫着:“砂糖冷丸子,冰雪荔枝膏……”迟家父子三人不约而同向那小贩望过去,那小贩叫的更热情了,朝迟成口中道:“小孩,今天吃什么?”两孩子嘴巴抿着,目光从小贩身上转向父亲。其实,如果没有父亲跟着,迟成多半也会掏出从家里偷来的零花钱自己买上一碗,过去一直如此,所以那小贩自是认识他。只见迟仁浩犹豫了一下,将手伸向口袋,掏出两文钱来,对两个孩子道:“一人来一碗……”他俩个叫着撒丫儿跑到那挑担的跟前,一人要了一碗啧啧吃起来。迟仁浩站在一边看着,迟青荷不时将碗举起来让父亲也吃一些。“我不吃!”迟仁浩看着迟青荷说。“把书包给我。”他道。他其实早看出了她背着那个包太沉。“我背!”迟青荷大声说。她实在是喜欢背书包的的感觉。迟仁浩笑了笑,没有再说话。父亲终究还是慈爱的——很多年当迟青荷以后再想起这一段往事,她对自己如此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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