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从窄窗里透进来,我把床边的窗户推开,让第一缕新鲜的空气穿堂而过。
低头看了眼乔易还在睡觉,就从床上爬起来开始给他做东西吃。我很少在家下厨,所以小冰箱里的食材有限,加上我拙劣的厨艺,想到能做出唯一入口的东西,就是面条。
煮面条对我来说其实是个技术活,不亚于徒手造导弹,但是我愿意为了乔易去尝试,也是因为想让他有生之年吃一顿我亲手做的早餐。
乔易醒来之后,我端了一碗煮成坨的面条过来。为了让它的口感稍微不那么糟糕——我用了一种几十年前从贵州闻名全球,沿用传统工艺精心酿造,可将一切食材化腐朽为神奇的酱料加以点缀。
它,就是国民女神“老干妈”。
乔易看着我面坨坨上的那一点辣酱,竟然没有一丝丝嫌弃,反而津津有味地吃了起来,不一会儿就见底了。
我全程都在旁边看着他吃,两个人视线偶有碰撞,直到那碗面真的空了以后,我才难以置信地看着他:“有这么好吃吗?”
乔易从床上爬起来去洗碗,笑着说:“这是我吃过最好吃的一顿早餐。”
我不禁对自己的厨艺充满了盲目的自信:“那晚上我再给你做一顿可乐鸡翅吧!”
乔易说:“要不我给你做吧。”
我心中一喜,刚燃起的做菜欲稍微小了一点,刚刚乔易说要给我做顿饭吃?真是天大的好事啊!但执着如我,还是想显露一下自己小有所成的厨艺:“可是我早上刚在网上看了食谱,这个可乐鸡翅肯定会很好吃的!”
乔易笑着帮我把狼藉厨房收拾了一遍:“我有时候会自己在家做饭,还没人吃过我做的东西。”
这下我的厨欲彻底熄灭了:“那就这么决定了,我今天要带着学生出去采风,晚上7点你家别墅见。”
我们一起出的门,又是他亲自开车送我去的学校,这次没有什么所谓的吻别,他只是伸手揉了揉我的头发:“一会儿我要去跟小凉谈谈新电影的剧本,晚点我去凤凰山找你们。”
我朝着他笑了笑:“好,你路上小心啊。哎对了,你要记得先把菜买好,我很能吃的,我今天一天都不吃东西,就等你那一顿饭菜了。”
乔易温柔地朝着我笑了笑:“按时吃饭,听话。”
听到这两个字,我毫无节操地立刻点头,也不知道为什么,这俩字的杀伤力对我实在太大了,只要别人一说出口,尤其是乔易,我完全没有任何招架能力。要搁老一辈那个年代,我就是一妥妥的汉奸,稍微长得好看点儿的军官都能把我玩的团团转。
我看着乔易的车离开我的视野之后,心情才慢慢调整了回来。
其实这次带他们出去采风也是有目的,这群小孩儿我教了差不多有快四个月了,说没有感情那是假的,虽然他们完全不把我当老师,但我还是得把他们当我的学生啊。我马上就得出国深造了,总得和他们体面的告个别,说不定这些富二代们真能给我制造点儿什么惊喜呢。
下午两点一刻左右,我带着一群背着画板的十七八岁的孩子们到了凤凰山一块空地上。
站在山崖边上入眼可见依稀浮云,崇山峻岭,凤凰山一共有三座山峰,我们在最高的那一座,周围是深不可测的丛林,一条宽仅可容纳一人的石头路在我们身后七拐八拐的最后消失得无影无踪。
眼前是层峦叠嶂的茂林修竹,身后是朝气蓬勃的年轻生命,一切都显得那么积极向上。
他们把画架装好之后,正摆出一副纵情泼墨描摹祖国大好河山的气魄,我拍了拍手,把他们的注意吸引到我这边。
我站在他们面前说:“反正你们也没把我当老师,所以我们之间也不用给彼此留什么情面了,大家的水平心里也都清楚,真要你们画这些山山水水也太难为你们了。”我从我包里取出一个石膏球,说:“来,大家今天继续画这个吧。”
上次给我递包子的女学生说:“老师,和着您带我们爬了半座凤凰山,就是换一个地方画几何体啊?”
众弟子一阵唏嘘,我这个当老师自然不能落于下风:“当然不是啊,这画几何体哪不能画是不是?”我又从兜里掏出一个苹果放在石膏球旁边,笑着说:“你们还得画这个!”
“吁——”周围一阵唏嘘。
我痛心疾首地看着他们:“你们真是不懂为师的良苦用心,为师马上要走了,你们还这么忤逆为师!让你们打好基础是希望你们以后的路更好走!”
有人很快就捕捉到了我话里的重点:“走?去哪里?”
我在人群中一眼就看到了储意,这孩子是班里最高的那个,才十八岁就长到一米八几的个子了,五官长得也是格外标致,估计以后又是无数个女孩子的青春。听说他家里背景挺大的,所以在班上也是最叛逆的那个,处处和我作对。其实他是个画画挺有天赋的人,可是心思完全不在这上面,每天上课不是玩手机就是玩手机和玩手机,我现在办公桌里头还有四部从他那儿没收来的爱疯叉。
我语重心长道:“我以前就跟你们说过了,我一直有一个梦想。”
储意打断我的话:“去佛罗伦萨开一家画廊,或者在荷兰有一间咖啡馆。”
我说:“没想到你平时和我作对,这事儿倒是记得挺清楚。”
储意把头撇过去:“切。”
我接着他的话说:“对,储意说得就是我想说的,这次采风可能是我教你们的最后一堂课了,我接到了佛美的研究生offer,全额奖学金,老师得去追求自己的梦想了。”
多愁善感的小袁很合时宜地抽泣了起来,我扫了一遍在场的几个学生,大多都红了眼眶,还有偷偷抹眼泪的。
我有些心疼他们,我年轻那会儿也是这样,特别看重感情,上学那会儿哭得最厉害的时候,就是跟教官分别的时候,还有和代课老师分别的时候。分别一次哭一次,那会儿信誓旦旦地说老师我会记住你一辈子的,结果现在回想起来,别说代课老师长什么样儿了,姓什么我都不记得了。
看着他们现在这样我就特别有共鸣,年轻时候的感情总是最纯粹的,喜欢和讨厌一眼就能看出来,这一旦要分开了,喜欢不喜欢立刻就表现出来了。
其实人这一辈子都在失去,暗恋的人也好,恨了半辈子的人也罢,我们总是要经历许许多多的不舍和别离才能长大,这是成长的必修课——接受你不能接受的离开。
我比他们大不了几岁,加上我长得也年轻,又总是被他们欺负,很多时候他们都是把我当朋友对待,知道我要离开所以开始哭也很正常。
储意知道这事儿把他的画架一下就踢翻了,站起身朝着另外一条山路跑了下去。
我倒是没想到他情绪会这么大,我一直以为他对我表现出来得那些嫌弃是发自内心的,现在看起来竟然像个傲娇。
现在小孩子的心思真是比海深啊。
我说:“别哭了,我又不是死了,你们不是有我的微信么,以后逢年过节给我发个红包什么的,让我远在异国他乡也能感受到你们浓浓的爱意。”
小袁抽搭搭地道:“我们一定会的,温老师,我们都特别爱你。”
我眼眶有些发热:“爱我就赶紧把最后一副画给我画好了,也算我这一百多天没白交你们,等有了新老师,他可能就只会赶着进度教你们了。”
大家听话地点头,拿起手里的笔开始画苹果和圆球,我退到一边看着他们,不由得注意到储意那个空荡荡的位置,于是走过去帮它倒在地上的画架扶正,他笔筒里很多铅笔都是新的,连削都没削过,我四下打量了一眼,想着现在也没啥事,就借了把小刀开始坐那儿给他削铅笔,想着等他来了,至少也让我看到他在我面前画那么一副画。
可一直到下午六点,太阳都快落山了储意都没有出现,我突然就开始有点着急了。
我说:“我先给储意打个电话,你们先坐下来等等。”
电话过去发现是关机的,我又连忙给他们父母打了个电话问储意有没有提前回家。
储意他爸说:“那臭小子就是贪玩儿,出不了事儿的,温老师你放心吧,我这会儿还有个会要开呢,就先不说了哈。”
我想着他们是放心,我放不下心啊,人是在我手里丢的,这山路陡峭,又没什么安全措施,那么大一帅小伙儿要真出什么事儿了,他们家不得跟我玩命啊!
我看了看这山里面的路灯已经开了,几栋别墅的灯也亮了起来。我对着小袁说:“你带着同学他们先下山,路上一定要看好大家,到山脚下给我打电话报人数!”
小袁听话地点头,组织大家朝着下山的路走。我一直嘱咐他们要跟紧队伍,看他们安然无恙地消失在我的视野里才转身往储意离开的那条路走。
入了夜蚊子就开始变多,气温也骤然下降,我打着哆嗦朝着山里面大喊:“储意!”
回应我的只有此起彼伏的虫鸣和不知名动物的叫声,我心想着凤凰山虽然是个挺有野性的地方,但敢开放给大家爬山应该也不至于有什么豺狼虎豹,索性就大了胆子继续往深处走,一边走一边大喊储意的名字。
大概过了有四十多分钟,我感觉我浑身都给冻得没知觉了,心里就开始后悔,我真是吃饱了撑地带他们出来采风,真是活该自己受罪。
想完又继续喊储意的名字,小袁给我打电话说已经到山脚了一个人都没少,我心里才放心了一大半,叫他们先回去,嘱咐夜里风大别着凉了。
挂了电话,周围又陷入死一般的寂静,森冷的树木张牙舞爪地投下一片又一片婆娑树影,风从林间小路的深处裹夹着寒意打在我的身上,露出的小腿上已经被蚊子叮了几个包,痒得我只想坐在地上挠一晚上。
我心想着再给储意打个电话,再不行就得报警了。
电话这回响了三声,接通了。
我当时也不知道怎么的就有了点脾气:“储意,你特么发什么疯啊?你不知道别人会担心你吗?”
那头沉默了一会儿,说:“你到别墅区这边来,我在那栋没亮的别墅里面。”
我说:“你下次去哪儿能不能提前打个招呼,我特么都快喂蚊子了。”
储意说:“对不起。”
我说:“算了,你在那儿等我。”说完我怒气冲冲地挂了电话,循着光源,摸黑往山腰上的别墅区走去。
二十分钟之后我在一栋富丽堂皇的别墅门前停下,礼貌地摁了下门铃,门就开了。
里面没有开灯,漆黑一片。
我刚准备自作主张地把灯打开,就感觉一道黑色的人影突然一把抓住我的手。
借着玻璃外的昏暗灯光,我看见是储意。
我说:“卧槽你下手轻点,我手都要被你握断了。”说完握着我的那只手真就轻了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