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然是这家的大哥哥呗!”男孩奶声奶气的道,顿了顿,又补充了句,“嗯……阿娘说,离哥哥是希奶奶的大孙子,你不认得他吗?”
阿娘的孙子!那是小弟的孩子?还是当年自己……步云荩也不知想起什么来,心情顿时变的复杂,不过更多的却是激动和庆幸,不管怎么样,还能再能听到他们的消息,就好。
他稍微整理了一下心绪,继续问道:“那你们知道,这家人去哪里了吗?”
“搬到城里去了啊!阿爸说,那是个很大很漂亮的地方,离哥哥真厉害,能去到那么好的地方,不过阿爸还说了,只要俺们好好念书的话,将来也能去大城里呢!”
小孩说到这些,一双大眼睛亮晶晶的,里面又是佩服又是憧憬,看着灵动极了。
步云荩想过见到母亲的种种场景,甚至连见到对方的说辞都编了无数套,但是却没想到,这一来却扑了个空。
之后又和两个小家伙说了半天的话,虽然对方年纪小,知道的也不多,但是多多少少也了解到一些家里的情况。
送走了两个小孩,步云荩一屁股坐在门口的台阶上,天上麻麻细雨已经停了,但是天色却渐渐暗沉下来,暮春的风迎面吹来,夹杂着几分刺骨的寒意,步云荩揉了揉酸麻的腿,从地上慢慢站起来,然后转过屋后,缓步上了后山。
步云荩不知道,在他刚离开没多久,一辆低调奢华的轿车顺着马路驶到了他家门口。
他原本是想来看看自己英年早逝的父亲的,但是来到茶林中的墓地,却看到那里多了一座墓碑——那墓碑上,刻着他自己的名字,而在其左下角,还有一个很小的,并不起眼的名字。
步云荩看见那简单的三个字,心口似乎被寒针刺中一般,疼的整个身子都剧烈颤抖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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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记得,孩子出生那日,下了漫天的大雪。
因为没有接生婆敢过来接生,所以只有阿娘和小弟陪着,在经历了整整一天一夜的折磨之后,他终于将肚子里的小孩生了下来。
小弟笨拙的抱着那个孩子,凑到自己面前:“大哥,你瞧瞧他,生的多可爱,阿娘说像你呢,你给取个名字吧!”
当步云荩看到孩子的那一刻,心中所有的担心和恐惧都沉淀了下去——那孩子,不是怪物,也没有三头六臂,虽然皮肤皱巴巴的,可是长得白,五官也是精致的,落地的那一刻就睁了眼,小嘴巴里发出的细弱嘤咛,让他一瞬间就柔软了整颗心。
步云荩用仅剩的一点力气,艰难的抬起手,轻轻摸了摸孩子娇嫩的脸蛋:“他生在冬天,就叫小冬吧!”
“那就叫小冬。”步云茳笑着轻轻捏了一下孩子的小鼻头,“小冬小冬,我是叔叔哦!你要好好长大,以后叔叔疼你呀!”
小弟面上的欢喜那样真挚,就好像自己的兄长以男子之身生下一个孩子、就是件再正常不过的事。
可步云荩心里清楚,最初知道这事时,小弟一定是震惊和难以接受的,但他的这个弟弟啊,从来都那样懂事和体贴,不论自己变成什么样子,他和阿娘,总能坚定的守候在自己身边。
火光摇曳的柴油灯下,步云荩看着小弟抱着小小的婴孩儿坐在一旁逗弄,面上不由露出了释然的笑容。
他想着,既然老天让他生下这个孩子,那今后就好好养大了他,至于那个人,自己总会忘记的!
看着孩子娇嫩的面庞、清澈干净的眼,步云荩那颗死寂的心,又渐渐燃起了几许生机,他甚至在一瞬间幻想了许多未来的情形。
可是下一秒,身体上传来的疼痛,却击溃了他所有的神经。
步云荩心底窜上一股浓烈的恐惧,随着血液的流失,他仿佛能清晰的感觉到自己生命的流逝。
那个夜晚,雪下的从未有过的大,扑簌簌犹如鹅毛倾倒一般,仿佛要在一夜之间,掩埋掉这茫茫无际的天穹地宇。
刺骨的寒冷中,他终究没能熬过去!
记忆里最后的画面,是阿娘抱着自己极速冷却的身体、哭的撕心裂肺的模样。
……
“小冬,小冬……”那个孩子……他没能活下来!
步云荩右手紧紧的揪住自己胸口的位置,身体深深的佝偻了起来,他一只手撑在冰冷粗糙的墓碑上,白皙的额头和脖颈浮现出狰狞的青筋,眼底迅速爬上一股浓郁的血色。
从天黑到天亮,他不知道自己脑子里都想了些什么,竟然在这凄寒的坟地里呆了一整夜。
晨曦微露,便有人上山扫墓,他在此起彼伏的炮仗声中又有清醒过来,随手抹去一脸的霜寒,恍惚着往山下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