谌西来后的第四日,天气又阴冷起来,地面温度在夜里降得更厉害,非色蹲在炭火边,搓了搓自己的脸说,“霜雪冰冻又要来了。”谌西认真的拨开炭火,学非色把没燃透的木炭都架起来,不一会儿火苗燃得旺了,“还冷吗?”他把蹲着的非色搂起来,让他坐在自己腿上,用烤热的双手握住非色的手,“饿不饿?”非色摇头,扭过身体,把头轻轻靠着谌西的头,“再跟我说说那年爱丁堡的冬天吧,”他怅惘的向虚空凝视,“太多年,我都差不多忘了。”谌西捏了一下他的手心,“你怎么敢忘了爱丁堡?”“除了你,我基本都忘了。”非色笑起来,“你太清晰,以致于别的记忆都有点模糊。”
“其实没有什么特别的,”谌西把非色整个人转过来面向自己,“风很大,常常下雨,下雪的话也经常夹着雨,气温最低不会超过零下十度,即使在最冷的时候,也有人穿着苏格兰裙从维多利亚街走过,维多利亚街总是很热闹。圣诞节前一天,差不多所有繁华的街道都装点着无数棵圣诞树,还有让人眼花缭乱的小彩灯,孩子们兴高采烈,一心等待着圣诞老人坐着麋鹿车为他们送去礼物。”
“我大嫂的咖啡馆在一条安静的小街道,其实离繁华的商业街区并不远,但依然很安静,除了一些熟悉当地的本地人来喝咖啡、闲坐、见朋友或者写作,还有大嫂的一些日本朋友,大哥的一些华人朋友偶尔光顾,外面很少有生客来。”
“我最喜欢冬天的午后。在一个寒冷的飘着小雨的下午,我正向店里的饮料师学习调一杯奶茶,突然瞥见一个淋湿了头发的男孩走进来,他径直走向角落不惹人注意的位置,用自己的衣袖擦了擦头发上的水,然后坐下来,从怀里掏出一本书放在桌面上开始看,过了几分钟,他可能觉得需要点上一些什么,于是招手叫侍应生,我一溜烟从吧台后面蹦出去,差点碰翻了饮料师手里的奶茶,抢在反应稍微迟钝的侍应生前面,走到男孩桌前,问他,你要点什么?他好像有一点惊讶面前的侍应生太年轻,露出了疑惑的表情,但几秒钟后他就变得毫不关心,要一杯红茶,加冰,他这样说,眼睛垂下去,完全没有表现出一丝热情……”
“所以,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是搭过话的?”非色瞪大眼睛,“你不是说你一直默默观察吗?”“这算搭话吗?”谌西撇了下嘴角,“你对此都完全没有印象!”“那么久的事情谁能记得呢?!”“我就记得啊!”谌西不满的再次捏了他的手心,“我甚至记得你当时穿的衣服,还有那本书的名字。”“什么衣服?”“一件宽大的黑色羽绒服,深灰色羊毛呢裤子。”“书?”“金瓶梅。”“哈?”非色不可置信的笑了,“我妈妈不会让我那个年纪看这种书的。”“那应该是你从外面的二手小书摊上搜来的,只敢拿到偏远的小咖啡馆偷偷看。”非色拍了一下谌西的腿,“不可能,我小时候很听话的,再说英国小书摊哪来的金瓶梅?”“有啊,我看过完整版的。”非色将信将疑的看着谌西,谌西忍了一会儿,终于没能忍住,哈哈大笑,“小傻瓜。”他揉着非色的脸蛋,“骗你的。当时书打开放在桌上,我看不到书名,只看到有一些彩色的图片,像一本插画旅游手册,或者少年画册之类的……总之,很纯洁。”
此刻非色坐在谌西的腿上,是一个对面跨坐的姿势,……………………shengluebufen以后我统一整理过再想办法让大家看到吧。
第二日他们一直睡到下午,这是近几日一贯的作息。起床不久,他们迎来了访客,春山从山下上来了,他拿来了谌西的行李箱,还有满满一背篓粮食,米、面、腊肉、香肠……之类,还有一壶苞谷酒。春山客气的跟谌西打招呼,“小谌博士,”他说:“我怕你有什么要用的东西,就把行李给你送上来了。”他稍有点不自在的看了看非色,“没有打扰你们吧?”非色连连摆手,脸却不由自主的热起来,耳根悄悄红了,谌西看着非色,稍带促狭的笑,如今他们两人之间的气场生出一种自然而然的排他性,春山感受到了这种微妙的氛围,他觉得欣慰,却又感到小小的失落。朋友与爱人毕竟是不同的,春山看着非色,以前,他像雪中苍郁的一棵冷杉,晶莹却没有温度,而今他是一株饱经滋润的樱桃树,还没到春天,就要发芽啦!
下午春山主厨做了一顿丰盛的晚饭,烧了个青花椒鱼火锅,酸辣冬笋片,干豆角焖腊肉煲,芹菜泡椒小牛肉,香菇土鸡汤,三个人还喝了一点小酒,谌西上次来的时候没有喝到苞谷酒,这次一尝觉得比葡萄酒好喝,春山说那也只有用我们这座山上的山泉水和种出来的新苞谷酿,才有这样醇而不腻、馨香怡人的味道。非色笑着说在英国生活久了,人的舌头会变得麻木,什么吃起来喝起来都应该差不多吧。谌西似笑非笑的看着他,说“是吗?我倒觉得我的舌头够灵活。”非色看见他调侃的嘴角略略提起来,立即明白了什么,一口酒呛在喉咙里,吐也不是吞也不是,咳了好一阵才慢慢止住了。这样隐蔽的挑逗,没有谈过恋爱的春山大概是不能明白的。
春山只一味的劝他们多吃些菜,并热忱邀请他们去布家山庄过春节。非色沉默了,这几日他跟谌西除了回忆往日那些神奇的相遇和错过,以及没完没了的温存,似乎完全抽不出时间考虑其他事务,他从来没有问过谌西关于未来的问题,就好像属于现实的这一部分暂时隐退了,而他们活在一个不值得为任何东西操心的完美世界。然而春山的提议不经意打破了现实与虚幻的某种屏障,为现实问题重新建立了存在感,并把它们推到了两个晕头晕脑的人眼前。春山说,去我家吧,过年不就讲究个热闹嘛,你们俩去凑个热闹。非色不说好,也不说不好,他细致而小心的舀起一勺汤放进嘴里,等待谌西的回答。
“再说吧,”谌西微笑的看了眼非色,对春山说:“看看当时的情况。”
非色把汤勺放回碗里,想了想,拿起再舀了一勺汤,他接连喝掉两大碗浓郁的鸡汤,饱得再也吃不下去任何东西,于是停下来看着另两人吃,自此一直到吃完收拾好碗盘餐具,他没有再多说一句话。
春山吃完饭就回去了,本来谌西说天色有点晚了,你不如在这儿住一夜明天再走吧。春山坚持在越刮越冷的风里走了。夜里,谌西把非色抱进怀里,他们依然zuoai,但气氛有些沉默,做到一半,谌西终于无法忽视非色的心不在焉,“你怎么了?”他把非色的头托起来,仔细看他的脸,“哪儿不舒服吗?”非色摇头,“那是我不够卖力?”非色摇头,“弄疼你了?”非色依旧摇头。“告诉我!”谌西捏住他的下巴,“是不是我做错了什么?别一个人不高兴。”
非色还是顽强的摇头,谌西有点恼怒的t动了一下,“跟我说话!” 非色被d得往后一窜,头撞在床架上,发出“咚”一声脆响,谌西惊了,忙一把搂过他,心疼的触摸撞到的地方,连声道歉“对不起,非色,疼吗?对不起。”非色弯过手肘盖住自己的眼睛,微微的喘着,不久他拿开手肘,眼睛里透出一些晶莹的光亮,攀上谌西的肩,他从他的houjie一路w上去,经过下巴,嘴和鼻子,发出轻微但清晰的声音,“我爱你。”他说,阖上眼睛,睫毛微微扑闪着,“我爱你,伊恩。”
………………………………shengluebufen,说实话真的好可惜,本是推动小说发展的一些关键性段落,却不得不被yange。
非色垂着头不吭声,谌西抓住他的下巴,强制他抬起头来,看到他汹涌的泪水正无声的流淌,顺着眼角、脸颊,穿过嘴唇,马上就要流至下巴和脖颈,谌西用手给他抹去,然而一秒钟不到,新的泪珠又成群结队的涌出来,越擦越流,像一汪永不断流的清泉,汩汩冒水。谌西有些无奈的看着他湿了又湿的脸,“再哭要冒鼻涕泡了。”他警告他,拉起他的手,轻轻啄w着十指,忽而在他的Zong指顶端yao了一口,这一口用了点力气,让非色发出一声小小的痛呼。“好了,不要哭了。”谌西笑着qin一下他的中指,“我的伤口疼法跟这个差不多而已,也值得哭鼻子吗?”他捡起床上的一件衣物擦干非色的脸,把两人的bei子盖好,抓住非色的手,“爱哭鬼,”他打趣的叫他,“我给你讲个睡前童话故事吧?”非色轻轻哼了一声,犹带着浓重的鼻音。“不喜欢?”谌西笑了,“那唱首歌吧,你爱听什么?”“随便。”非色怏怏的回答。于是谌西就随便唱起来,是一首英文歌,旋律简单清新,节奏爽利,典型英式民谣风格,“我觉得有点耳熟,”非色听了一会儿,说:“好像在哪里听过。”“当然啦。”谌西眨眨眼朝他笑了笑,“怀乡咖啡馆经常放的一首歌。”
谌西反复吟唱着这首歌,他的声音很动听,温暖而轻盈,就像唱着一支摇篮曲,事实上旋律简单的歌确实能起到催眠的效果,非色在他的歌声中渐渐意识模糊,“我们会永远相依偎直到死去那一天。”在彻底睡过去之前,他听到这一句歌词在耳边反复吟唱着,他闭上眼睛,露出笑容,感到唇上落下一个像雪花那样轻飘、甜美如梦幻的wen。
梦中的樱桃树开花了,满树绵密细致的白色花朵,绚烂华美如一幅油画,为什么那样纯粹的白会带来辉煌的观感?非色在梦中想起了父亲曾经的一幅画,冬日雪中的白梅,满枝怒放的白色花朵,有时候甚至分不清是雪还是花,满目精美繁复的眩白,震撼,脆弱,非人的细腻,却又有一种宏大的悲壮感。
晚上做这样的梦不是毫无道理的,因为第二天醒过来,非色发现外面下起了银白的大雪,谌西应是先他一步醒了,但没有动,默默侧头望着窗外。非色没有惊扰他,同样默默的望一望窗外,又望一望他的侧颜。他真好看,连侧颜也无与伦比,不是完美的那种好看,是比完美更动人的,勾魂摄魄的那种好看,看起来并不循规蹈矩,却又足够温暖开阔,有力量却又莫名脆弱,像梦中的樱花和白梅,空灵,剔透,细腻而辉煌。非色忽然坐起来,他要画他,画一幅画,把他和梦中的樱花画在一起,画名就叫《梦樱》。
谌西被非色吓了一跳,那时他正全神贯注的看着外面的雪,他没见过这么大的雪,空中飘洒的巨大雪花层层叠叠,遮天蔽日一般,“燕山雪花大如席,片片吹落轩辕台”,此刻,他很容易就理解了李白的夸张,甚至有点感动,天地自然的极致之美在那些平常和容易到达的地方是很难得见的,只有在某些极致的环境里,你才懂得天地的不同凡响。他完全被这场大雪迷住了,以至于没有发现非色已经醒来,而且盯着他看了良久。当非色一骨碌坐起来,他着实吓得一个激灵,拍了一下胸口,他说:“宝贝,你吓到我了。”非色扭头看来,“别动!”他说着按住欲起身下床的谌西,“就这样躺着,等我拿笔和画布来。”
谌西去了趟厕所后被非色限制在床上,非色草草在室内生了炭火,把窗打开一点点,将画架搬到床的对面,站在一个浅胡桃色木质画架前开始勾画,“我先勾一个你躺着的形体,”他说:“主要取一个姿态。你趴过去一点,稍微侧一点身,对,不要侧得太厉害,头稍微抬一下,露出脖子的线条,好,肩膀不要缩着,打开它,对对,胸稍稍挺一下,是的,冷吗?很快就好。让腿自然的弯曲,不,有点僵硬,不太自然,啊,是有点冷,我来帮你。”非色忙碌的在画架后和床前来来回回,谌西有些好笑的按照他要求的姿势侧趴在床褥中,他几乎全身cl,身上只有昨晚临睡前套的一条n裤,“tuo掉它。”非色画了一会儿,指着那条nei裤命令他。“哈?”谌西惊讶的看他,“你要画chungong吗?”“chungong画?这主意不错。”非色笑了,“下次可以尝试一下。”“那你下次怎么画?要不要我们先摆好姿势,就像昨晚那样……拍个图片作参照。”“你……”提到昨晚,非色又羞愧起来,他感到脸上又凉又烫,“你别liao拨我,这么冷,我得快点画完。”
谌西遵命脱下了nei裤,尽管几天来他已经练出了从前难以置信的厚脸皮,但在非色专注的凝视下还是感到了一点害臊,他自我解嘲的说:“宝贝,你怎么能做得到以这样科学的眼神来审视我呢?”“科学?你是说解剖学家的眼神吗?”非色瞪他一下,忍不住笑了,“在我这里,是艺术的眼神。请保持一颗献身艺术的心,模特同志。”“好吧,我的画家。”谌西笑着叹息了一下,“但你不觉得其实科学跟艺术有很多相通的地方吗?”“也许吧。”非色认真的想了想,“艺术也可以说是关于美的科学,”他在画布上细细涂抹着,“但真正伟大的艺术,必须超越科学,有时,甚至是背离科学的。”谌西没有对这个观点表示反驳,他问:“小画家,你是一个辩证唯物主义者吗?”非色摇头,“算不上,我不是任何主义者,硬要说的话,”他想了一下,“大概算半个玄学主义者。”“玄学?新道家?巫术?东方神秘主义?”“不尽然,但也差不太多。”非色笑着收起笔,他描好了大致轮廓,算是满意,“我也说不太清,总之我不会测算,不懂风水,也读不懂易经。我只是,相信宇宙自有一套神奇的规则。”他放下画笔,“你先起来吧,下午再继续画。”
谌西开始穿衣服,“那么你是一个宿命论者。”他说:“这跟信上帝是一个道理吗?”“不太一样。”非色说:“宿命论者往往陷入虚无,而积极的有神论者,也就是信徒,他们最后会抵达彼岸。”“你相信彼岸?”谌西穿好衣服,活动了一下身体,走过来帮非色收拾画具和火盆。非色挡开他,“疼吗?”他轻声问:“还有没有流血?”“没那么脆弱,”谌西抚了抚他的头发,“你不说,我都忘了。”非色把画架移到一边,低着头发了一小会儿呆,说:“我不知道。”谌西疑惑的看他,“什么?”“你问我相不相信彼岸。”非色回答他,“你呢?你是信徒吗?耶稣?安拉?佛祖?”谌西摇头,“我从小是个怀疑主义者,我爸爸认为我不太适合做信徒。”非色笑了,凑到他身边qin一下他的侧脸,“看来我们差不多。”“但我现在相信彼岸的存在,”谌西把非色拉到眼前,“对我来说,你就是彼岸,乐土,大光明。”
《梦樱》接下来的创作过程是艰难的,因为模特的耐性总是有限,常常画到中途,模特突然兴起引y了画家,人类的b能压倒了艺术的精神,有时候非色灵感正盛,猝不及防被惊扰之后难免气急败坏,但争端最终无一例外在chuang上得到了和平有效的解决,对他来说,谌西是无法脱逃的咒语,从第一次见到他,他就沉迷他,像d品依赖,只要对方亮出自己,身体,气味,言语,其他任何什么,他都臣服。非色不由得对自己心惊,他也曾以为自己是不适合做信徒的那一类人,然而现在,他的耶稣基督,他的真主安拉,他的佛祖……他的伊恩,他的真神伊恩就在这里,在他床上,在他心脏里,他口腔中,他的xing器上,他血液里,他骨头里。
在他的彼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