礼拜一早上，连续下了一个礼拜的雨暂且停了下来。天依旧灰蒙蒙的，压抑的人难受。

方恒醒来睁开眼睛，对床的贺颂正端坐在床上，拿着手机低声打着电话打着电话。

他翻了个身，想极力忽略身后贺颂的存在。奈何贺颂特意压低的声音像片轻柔的羽毛，时不时在他耳边撩拨。

方恒闭上眼睛强忍了几分钟，最后还是强装淡然地坐起身。

看着窗外，方恒暗暗地想，今天，他想比贺颂先走。

贺颂看着方恒想开口跟方恒搭话，结果小兔子面无表情地从他面前经过，目不斜视，跟当他不存在一样。

深邃的眸子染上一丝急躁，贺颂定定地望着方恒，想从小兔子脸上看到某样东西。

手机接连震动了两下，贺颂点开微信，韩明明给他发了两条信息。

【哥，出发了没？记得给月月带点东西，你上次一声不吭放咱俩鸽子，月月现在还生气着啊。】

【你爸那边咱还得去服个软，免得到时候姨夫拿这事扣你钱。】

贺颂对爸这个词有点敏感，原本沉重的心情在看到这个称谓时更加不爽快。

【知道。】

他敷衍地给韩明明回了两个字，一抬头，方恒穿的整整齐齐地，背着书包准备往外走。

“一起走吧。”贺颂顿了顿，伸手拎起自己丢床上的包跟了上去。

他的包很轻，什么都没装，只有一个装着方恒送他的百合花。

方恒斜了一眼贺颂，他抿着唇，没回头，也没应贺颂，反而加快了步伐。

下了楼，方恒朝着教室一路小跑，跑到教学楼，直到听不见贺颂刻意加重的脚步声，他才停了下来。

回头看，清早的校园还没有很多人，他想看见的人已经彻底消失在他的视野中了。

方恒垂下眸子，拽了拽书包带子又往回走。

走到那天他和贺颂一起翻墙的围墙下面，他才停下来。雨水把那天他和贺颂在这里留下来的痕迹冲刷的只剩下一堆稀烂的黄泥。

他扫了一眼自己那天和贺颂摔倒的地方，伸手抓着围墙，咬牙翻了下去。

溅起的泥水打湿了方恒的白鞋，他垂头淡淡地看了一眼，抓紧书包带一路小跑到学校对面的马路，正巧面前经过一辆出租车，他赶紧招了招手。

“师傅，去环山南六十七号。”方恒拉开车门坐进去。

“好嘞。”

*

方恒买了一束白菊，步伐缓慢地往墓地走。天上又飘起了小雨，淅淅沥沥的，天空就像他此时的心情一样阴郁。

现在不是扫墓高峰期，整个墓地除了他，周围就只有一排排的石碑杵着。

墓地里温度要比外面低，方恒打了个哆嗦，抓紧手里的花，朝葬着自己石碑走了过去。

没多远，就几步的距离，他能看见脚边一块石碑上嵌着自己的照片。

这照片他自己也是第一次见，方恒想不起来这是自己在什么时候什么地点拍的。

照片上的他笑的很开心，年纪比他现在这会儿差了七八岁的样子，是他初中时候的模样。

如果不是石碑上写了他的名字，恐怕他一时半会儿，也认不出来这是他自己。他猜，这也许是他初中毕业那天照的，照片的背景还是学校。

他在碑前面蹲下身，颤抖着把白菊放在墓碑前面，手轻抚上石碑上的照片，冷硬的触感让他心凉。

躺在这样的地底下，会不会很冷？

他想。

方恒半跪下身，额头轻轻地抵上石碑上自己的照片。

不知道过了多久，时间长到他整个人被淋湿后，身后开始响起杂乱的脚步声。

有人过来祭拜了。

他抬手擦脸一把脸，擦干净脸上不知道是雨水还是眼泪的液体，撑着石碑站起身。

一回头，方恒的眼睛渐渐瞪大。他手紧紧地捏着裤腿，指节泛白。

站在他面前的一家人，真是陌生又熟悉。最前面的中年男人西装革履，手里捧着一束比他那束白菊大好几倍的白玫瑰。

容貌美颜的中年女人一手牵着个七八岁的小女孩，偏头跟一个和原主年纪相仿的男生笑着说话。

小男生是他弟弟，叫方韩。取自他父母的姓氏，美名曰爱情结晶。

一家人，其乐融融。

“小同学，你也是来看恒恒的？”方远弯下腰，锐利的目光打量着方恒。

在他记忆里，自己大儿子貌似应该没有这个年纪的朋友才对。

方恒眼睛有点酸，但是他一点也不想哭。

他昂起头，冷冷地和方远对视，“不是也，我和你们不同，你们不配。”

“你说什么！”本来安静站在一边的方韩大步走了过来。“我们一家人来看我哥，轮得到你个连葬礼都没来过的人说配不配吗？”

方恒微微一愣，他抬头去看方韩，很久没见方韩已经长的比他高上很多很多。

方恒自嘲地笑笑，他推开方韩，抬头挺胸走到方远面前，然后狠狠地把那把白玫瑰拍落在地上。

“到底配不配，你们自己心里清楚。”他一字一顿地说，“他并不想在死了之后，还能看见你们这一家人开开心心过来打扰他。”

“如果我是他，我恨不得一粒灰都不留给你们，留给你们有惺惺作态的机会。”

方恒抬腿用力在白玫瑰上踩了几脚，然后用力把它从自己面前踢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