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救济是什么,柳拉并非全无概念。
她只是不觉得自己需要救济。
她还不饿。
在她的手环里还有面包可以给奥利弗吃。奥利弗一时半会也不需要救济。
可惜的是,邦布尔先生、麦恩太太、济贫当局或者他们一路上碰到的任何人都不会这么想。
他们被带走的时候来不及与狄克告别。
谁说贫民需要朋友了?
柳拉双手被粗布条绑在身后,和奥利弗一起跟着邦布尔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前走。
没人想到要给她一双鞋。邦布尔先生后来在文书报告里这样写道,“当然了,这样的决定总是稳重的,因此我在这里很荣幸的报告称,我们避免了一双半旧的鞋的损失”,似乎账簿上一双女鞋的支出是开着玩笑用隐形墨水写上去的一样。
房屋变得密集起来,路边的草木少了,而路面肮脏、布满尘土。
奥利弗中断了在邦布尔先生的威慑下不敢出声的抽噎,担忧地看着柳拉面不改色地踩过碎玻璃、径直前行。
柳拉冲他微笑。很快,心情平复了的奥利弗又开始往嘴里塞麦恩太太当做封口费给他的奶油面包了。
奶油面包……吗?
柳拉咬了一小块奥利弗递给她的面包片。
说不定他们要去的是个好地方。
他们走到那座砖泥结构的建筑门口,遇上有棺材从里面抬出来。
棺材黑黝黝的,让奥利弗打了个寒噤。
柳拉饶有兴致地偏头,看着那棺材。
在盖板上,她一眼瞥见了淡淡的红色颗粒。
“晦气!”邦布尔先生骂了一句,下意识想敲敲木桌,在发现离他最近的木头就是棺材本身之后,把伸出的手改为扶了扶帽子。
他停下脚步,瞪了柳拉和奥利弗一眼,好像在说要不是受这两个倒霉鬼牵连,怎么会这样。
邦布尔注意到了柳拉的眼神。
“啊,女士,你应当庆幸你不是生活在一百年前,不然准是已经落得被烧死的下场了。多亏我们今天慈悲为怀。而你呢,小鬼头,”他伸手拎住奥利弗的耳朵,“我们马上要去见委员会的大人们,不许再吃了!像你这么贪婪的孩子,放在以前可是会被女巫变成猪的。”
在疼痛和恐惧下,奥利弗停下了吞咽奶油面包的动作,含着半口面包不知如何是好。
他还是很饿,完全不懂得什么叫做贪婪,更不明白将要见的“木板ˇ”又是什么可怕的东西。
“别着急,奥利弗。”柳拉说,“把你嘴里那口面包吃完。”
邦布尔又看了柳拉一眼。他的目光在她的脸上转了转,飞远了。
抬棺木的人自己看起来也像该被放在棺木里的人。贫民们沉默着,弯腰屈膝,抬出棺材,渐渐远去。
邦布尔用手杖重重地敲打地面。
“我们走。”
柳拉直到被一个满脸横肉的大妈带走后才意识到她和奥利弗要被分开了。
“女士,我们是一起来的,不知道可不可以让我们呆在一起呢?”
“一起来的?”大妈白了她一眼,“那小鬼头还能是你丈夫不成,我可告诉你,在这里男女分开管,连夫妻都要拆开不能放一块的。一起来,哼,倒真好笑——”
大妈晃悠着赘肉的胳膊一甩就把柳拉推进了一个房间,接着以惊人的灵巧劲儿用腰上挂着的钥匙串把门锁好。
她扯大了嗓门说出最后一句话,“那你还是和邦布尔先生一起来的呢,要让你和他呆一块吗?!”
哄笑声四起。一个眉角有胎记的年轻女人大着胆子喊,“快让我们看看这是哪里来的小美人啊?目标倒是不小。”
“干你的活。”大妈没好气地说,“算了,你过来,教这个新来的怎么拆麻绳。”
鉴于某些隐秘的特殊性,在这场济贫法修正案引发的剧烈地震中,济贫院里的女人们得益于几条“英明”的制度,保持了相对的安全。
也就是说,她们的人死得更少,伙食虽少但与此前相差不多,劳动间隙居然还能说笑两句。
柳拉手上剥离着旧麻绳纠结的纤维,眼睛看向打趣的女人们。
像她之前在棺材上方看见红色颗粒一样,有不易察觉的银色颗粒在女人们之间随着笑声飘荡。
那些颗粒浅淡、细碎,一吹就会消失,又确实存在着。
她之前没有看到,柳拉想。城堡里没见过,在济贫分院里也没有。
这是济贫院的特产吗,还是说,如她的直觉,这些与门上的花纹同色的颗粒与门之间有某种联系?
“喂,新来的,给大家说个笑话吧。”眉角胎记女冲她喊。
柳拉想了想,决定实话实说。
“我是从一座空中的城堡里下来的。我没见过它的样子。我觉得我带的东西不够,有点想回去了。不过,我回去的药里缺了新鲜牛奶,我还要找点蘑菇带回去。”
女人们不约而同地停住手上的动作,然后觑着柳拉认真的模样,齐齐爆发出笑声。
眉角胎记女笑得最大声。“行,好,你厉害。你叫什么名字?”
“柳拉。”
“哦,柳拉。我早听说过你这个红衣疯女人,没想到你疯的这么好玩。记住了,我叫戴茜。”
“戴茜大姐可就等着等苏珊大妈退休了接手济贫院女部呢,这也太早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