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船行在海上,无事发生。
没有狭路相逢的巨轮,没有抱着木板漂浮的船员,没有阴险而又天真地露出一个小背鳍尖尖的鲨鱼。
甚至没有鱼。
后来,连风也几乎不存在了。
船滑过海水,像滑过逐渐凝固的巧克力酱,留下雪白的奶霜似的浪花,速度越来越慢,绕着圈子,接近某一点。
柳拉险些睡着。她隐约看见了梦里的女孩在用颤抖的手指伸向镜面。
然后,于无声中,柳拉睁开眼。
直觉告诉她,他们已然到达了目的地。
男爵朝她点了个头,站起身来,抬腿,踏上平滑的波涛。
柳拉也随之踩下。
脚下的海水清澈得像是晴天里的风暴瓶。
柳拉垂眼看下去,可以看透长长一段足以容纳可供想象的最高的山峰的水体。来自上方的阳光和下方的光芒在底端交汇成一片,遮住更深处。
海水在一瞬间托住了柳拉,沾湿她的脚踝。
下一刻,她和男爵一同下沉。
下沉。
下沉的过程仿佛永远不会停止,漫长到柳拉又快要闭上眼睛。
深处传来“隆隆”的闷响。
包裹着柳拉的海水温度开始升高。
“喂,”男爵的声音随着一个水泡在她耳边炸开,“我们到了。”
◇
明亮的、闪烁金光的水蒸气从下方喷涌而出,托着他们飘在离深处的洞口很远的位置。
从他们头顶传来金属敲击的声音。
柳拉仰起头,与一个球形物体中央的独眼对视。
眼球以奇特的方式——吃撑了的六岁铁匠可能会在噩梦中打造出的某种结构——与许许多多带有爪子的翅膀相连。掺杂在水蒸气中的各色金属颗粒在旋转的翅膀间分离、重组,落下,形成海水深处的一场金属雨。
柳拉的第一反应是:这颗眼睛没有完整的壳保护,恐怕不怎么好吃。
她没看见嘴,不过显然这一球东西会说话。
它用瓮瓮的声音说:“哦,又一组圣地巡礼的粉丝,是吗?怎么是两个人来的——正确操作是让女士在岛上等,另外事先雇好彼端的本土演员。
“我可告诉你们,当心,别觉得我不会拿小偷怎么样,升级后的蒸汽炉不会留下化石了,更不用说其实人类留下化石也无所谓……”
“不要废话,■■ 。”男爵说,“我们不去*彼端*。”
“可你通过这里只能去彼端。一切都变了,嘿,自从我眼看着那个小东西,叫什么来着,从这里过去之后……(“水孩子?”男爵提醒道。)”
“对,他。扫烟囱的男孩落水变成了水孩子!经过教育和考验获得了和可爱小姑娘的幸福生活!”
怪物捏着嗓子——就是说如果它有嗓子可捏的话——唱诗般地念,嗤笑几声。
“某人费了那么多心血和笔墨把故事记下来,然后呢?游客蜂拥而来。审批过的没审批的,有假的没假工作日来的。你说你们关心的是什么?善良?冒险?”
怪物说着,深处的水蒸气喷得更多了,“后!楼!梯!”
“天哪,一遍遍地写,极尽挖苦嘲讽之能事,恨不得把笔戳到那些想用各种方式登上后楼梯的人脸上!
“然后他们扫一眼讽刺他们自己的故事,颠颠地跑过来,说,我看见那个水孩子被带上后楼梯了!我要走后楼梯!你,你们,”
怪物移动一片翅膀,暂时从球形中突出一块,用翅膀尖的小爪子颤巍巍地指着柳拉和男爵,恶狠狠地问。
“你们跟我说实话,你们是不是也是那些眼睛或者脑子总有一处不好用的混蛋?”
“后楼梯是什么?”柳拉眨眨眼。
见她开口,男爵似笑非笑地选择旁观。
“后楼梯!跟它的秘密沾一点边就能飞黄腾达,无数人哭求,让人随心所欲不留后患的后楼梯!”
柳拉还是没太听明白。
“所以这里确实是有这样的东西。而且有人成功使用过它。
“有人想要它,就跑过来找。有什么问题?”
“资格!你们凭什么以为,原路走一趟,糊弄糊弄演几场戏,就能获得和那个小家伙一样的登上后楼梯的资格?嗯?!”
资格……吗?
所谓资格,是由谁定的呢。
柳拉看着怒气冲天的水蒸气在脚下喷薄而出,想着。
为什么生气?
“既然他们可以这样做,为什么不?他们或许像你说的没有‘登上后楼梯’的资格,但看起来他们绝对有‘尝试登上后楼梯’的资格——哪怕是以错误的方式尝试。
“你为什么要生他们的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