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封这下却是来了兴致,坐直身子,端起茶杯朝前一泼,那一杯上好的“濡雪”便化作一面水镜,一阵波澜晃荡后,隐约浮现出一条山道来,逐渐清晰起来。
“怪不得。师叔愿意送到你这来。“褚封看了一会,抚掌大笑。”那孩子用的是《未央风》吧?这么短的时间能练到气息圆融,的确是天纵之资。“
严亦渊连目光都不曾从镜面移开,又是一挥袖,令那镜面更拉近了几分,这才缓缓开口 :“他与我有缘。”
褚封怔怔地端起茶盏,唇碰到杯沿才记起自己已将茶水泼了出去。摇了摇头,压下满腔疑惑,又给自己倒了杯茶。
“少见,少见。不过,你既看好那孩子,便早些接他上来吧,”惊鸿“不是他现在能走的。”褚封见他不为所动,只好又看向那孩子。
那一步步迈得精心动魄,险象环生,但仔细一瞧,却是已经过了一半路程。
褚封这时确是真有几分惊叹了。沉渊阁主的名声何其之盛,每每他来此峰小住,便有无数人妄想能借此到上山。其中甚至不乏金丹期的所谓天才。
“他会做到。”不待褚封再说话,严亦渊眼中显出几分难言的情绪。“我声名过盛,又被人捧得太高,我若收了他做徒弟。”他顿了顿,似乎也有些感概自己的决定。
“他却没有相应的实力,不过是平白受人为难,做个活靶子。”褚封接话道,竟是丝毫不遮掩那份嘲讽。严亦渊低声叹了口气:“陈年旧事,不必挂怀。“
褚封皱着眉,一声冷笑,毫不留情地反言相讥:“你既然想得这般清楚,怎么看他拼死拼活地往上爬,还要做出一副不舍的样子?严亦渊啊严阁主,你要是真想护一个人,还怕护不了吗?”
严亦渊目光微动,水镜之中,顾宁越更是到了关键时刻。褚封一时气闷,也不再说话,瞄了眼镜中景象,差点儿又将茶水泼出去,:“他用的这是哪门子的《未央风》?不,不对,还有《云中月》,这可真是……“
他一口饮下茶水,半是感概半是刻意,瞥了眼严亦渊,慢悠悠地说道:”不愧是严阁主看上的徒弟,陈先生前后半生精髓尽付这两本轻功之中,到死才参透清楚,如今这孩子却用的浑然天成。啧啧啧,我看那孩子也佩着剑,你若当真不要他,我便带回去剑宗了,想必师傅他老人家也高兴得很。“
严亦渊拂袖抹去水镜,不愿再看。他站起身,沉下声说:”褚封,你以为,什么叫护得住他?“
褚封避而不答,严亦渊回头看着他,眸光一片暗沉,“我若只是想保他性命,自然有千般万种的法子。可你看看他身上缠着的因果线。因缘难测,那时我又该如何护他?”
“他便必须出类拔萃,站在最高处,否则……,褚封,他今日若不慎从此处跌下去,你我随便一人皆可出手护他周全,可若是今后,他站不稳跌下去,四面楚歌杀机毕现时,我又该如何护他?“
严亦渊深深看他一眼,走出正殿,只言片语裹挟着山风传来。“他和我们当初不同,你大可不必担心。“
褚封沉着脸,猛地把杯子扔回桌上,咬牙切齿地说:“我哪门子的闲心去管他的事。“重重哼上一声,他干脆绕过惊鸿那边,径直回了剑宗。
另一边,顾宁越却并非那般游刃有余。“惊鸿”能难倒众人,正是源于这石山的石头。接近山顶的这一段,有着一种罕见的“磁石”,它能吸附内力。
对于这种石头,脚下只要稍稍踩重一点,就会感觉到一股大力将人拖拽而下,偏偏它们分布不均,外型又与普通石头一模一样,陡然之间若节奏一乱,恐怕就是凌空栽下,尸骨无存的下场了。
上此路,便必须步步轻盈,也是因此,这条路才被人叫作“惊鸿”。想要达到这一点,要的便是出色的轻功和临危不乱的心性,以及顾宁越此时正缺的,足够的内力。
顾宁越喘着气,他已经快要力竭了。他清楚,他还是托大了,可是这分外难得的机会,他怎会愿意放手?只见他眸光重新汇聚,凝成坚定映在深处。
他松开了一只手,一个提身跃起,反手抽出了腰间悬挂的剑。“我…不认!”
极难形容那一刻的耀眼。他分明只穿着试炼统一配发的麻布白衣,可衬着那如雪剑光交织其中,却烨然非常。剑招似乎不快,可招式间包罗万象之景尽数浮现,竟是已有了些微剑意。
待严亦渊睁开眼看去,人已撑剑站在了山顶。
顾宁越此时还能强撑着站好,全凭握住的紫薇。可他却早就一片眩晕,腹内气息更是乱成一团。他倚着剑,知道此时绝不可放任自己昏过去,否则轻则伤了经脉,重则气息倒流而死。
他闭着眼,生生咽下已到喉头的血,默念着《清心咒》,让自己清醒了几分,他想,不要急,慢慢来,我可以,只要坚持下去……。
那实在是一种煎熬。对顾宁越来说,这是无数把刀剑在向外戳着他全身的经脉。
而对于严亦渊,他看着眼前这人紧咬着牙关,身体不受控制地痉挛,几乎已经跪伏在地上,却依然紧握着他的剑时,他既欣慰,却又止不住的心疼。
这种酸涩的情绪在那人终于梳理好内力力竭倒下时达到了顶峰。他接过毫无知觉倒下的人,缓缓朝着后殿走去。
顾宁越感觉到熟悉的暖意,放任自己彻底失去意识。苍茫一片的山顶,仿佛只有两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