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去秋来,转眼又是冬日将至。
随着天气渐寒,凉风乍起,凌涯子为徒弟置办了几件厚衣服,自己则重操旧业,一路卜卦为生,以微薄收入养活了两个大男人。
他二人自骆城一路行至蜀中,在外游历了整整数月,漫无目的地到处晃荡,将天南地北逛了个遍。
反正此间事了,不染凡尘,自是一派岁月静好。
……
山水迢迢,二人乘舟悠悠驶过万重山;夕阳西下,余晖打在水面上,一片波光粼粼,晃得人愁肠百结。
“人言落日是天涯,望极天涯不见家。”叶轻站在船头,负手而立,痴痴眺望重重青山。
凌涯子打了一壶烧酒,小口抿着,船首上坐得没个正经,一听叶轻此言,抬头轻笑:“徒儿想家啦?”
“唉,这一年,发生太多的事情了。”叶轻幽幽叹息,想起年初之时,师父尚在天涯彼端,不得而见,他遍寻不着,日夜饱受相思之苦;后来两次闯过柳色山庄,历经磨难考验,在生死之间终于是解开彼此旧日心结,换来一个再度相见的契机,他也顺势得偿所愿,与师父终成眷属。
开头并不完美,但结局却是好的。
凌涯子也叹道:“世道不平,人心难测,幸好我们急流勇退,先一步远离这纷扰红尘了。”
叶轻应是。
那摇船的艄公是本地人,裤脚高高挽起,穿着短打,戴着竹篾斗笠,一开口便带着川蜀地区的浓重口音:“可不见得嘛,前阵俺们庄内来了一伙官兵,征税征兵征地征粮……谁晓得那是哪来的官兵,没人敢跟他们犟,连村口六娃子一家老小都要搬走了,小伙儿们说要搞啥子投军去哟……”
“老丈,你方才说征兵?还有投军?征什么兵?投什么军?是朝廷出什么事了吗?”凌涯子心中存疑,与收回观看落日目光的叶轻对视一眼。
“你们还不知道哇,要打战了哈,”艄公道,“唉,庄子里人都乱哄哄的,走得光光的,剩俺一个孤苦老头儿走也亚不得,真是命苦哟。”
“什么?要打战了?!”
“是哇……”
……
傍晚时分,他们在江边一间客舍投了宿。
听闻要打战的传言,叶轻一直心神不宁,坐立不安,食不知味,凌涯子看在眼里,心中大起怜意:“不要担心你哥哥,他率领的那伙士兵是朝廷京都御用军队,有勇冠三军之威,又兼身怀重甲□□,一般人不会是其对手,相信他们能护你哥哥周全。”
“我怎能不担心,他们要打的,”叶轻抬起头,眼底一片惊惶不安,“他们要打的是策略谷啊!那是策略谷啊!”
慕紫澜的功夫有多什么神出鬼没他们是亲眼见识过的,何况还有一个深藏不露的罗越,策略谷中更有无数卧虎藏龙的高手,其门人眼线遍布整个南武林,依叶珏区区上千人的军队怎么可能会是他们的对手?
怪不得当时双方相遇,彼此都是一幅别有深意的样子,原来双方早已料准会在策略谷再度相见,且是短兵相接的境地。看来他们是给足了他们师徒面子,没有当场就打起来,但是……但是这样更加可恶好吗?!
况且……况且……
“我知道你一心担忧兄长,也担忧慕谷主他们,一面是亲人,一面是同道故友,如今他们双方对战局面非我们所乐见,但,我们阻止不了。”
叶轻蓦地抓紧他的衣袖,言辞恳切:“师父,我想……”
凌涯子安抚似的以温热手掌笼住他的:“阿雪,我知道,你想说什么。”
他叹了口气,“血脉,身份,亲人,这是你与生俱来的使命,无法摆脱,也无法否认,所以责任也好,关怀也罢,你都无法做到对他们的险境视若无睹。”
“当时若不是慕谷主传授了我们一些特殊功法,凭我的功夫也很难杀得了方秋鸿,而这份恩情我们不能不报。”
“所以,”他最后说,“我们谁都不能帮,只能尽我们最大的力量化解这场战争。”
不同于普通的江湖恩怨,叶珏与策略谷之间身处不同立场,分别代表着朝廷与武林所在,往小了说,便是一场无关痛痒的对战,往大了说,这是两军对垒、多方胶着的局面,甚至会动摇国之根本,所以,这注定是一场硬战。
“师父,对不起……”叶轻低下头,他的身份太复杂,根本无法做到全然抛下一切与师父远走天涯。说好的远离红尘,他却甘愿被陷在这场纷扰红尘中,还把一向超然物外的师父也锁死在身边。
他既愧疚又哀伤,深觉自己无法一心一意对待师父,愧对师父的一番情意。
“傻孩子,这有什么好对不起的,”凌涯子失笑,“能看到你承担起这个身份之下的种种重担,为师实是欣慰啊。”
这世间除了小情小爱,还有更多需要为之奋斗、为之执着的事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