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是好酒。
阮临平日里总被一群人管着,就连喝茶都要浓淡冷热适宜,更别提酒了。
炉中一团小火慢悠悠的燃着,酒煨的温热,正好入口。
石珫亲自给他倒酒,阮临抿了一口,满足的喟叹:“神仙日子啊。”
“难不成你们慰灵宫连杯酒都喝不起?”石珫道,“那趁早别做这个什么宫主了,过来给我府上当西席,别的不说,酒管够。”
阮临摇头:“你这人也忒小气。不说请我去你府上好酒好菜的供着,我还辛辛苦苦的做西席才能挣点酒喝,这笔买卖不划算。”
他说着又抿了一口。
酒一入喉,先是一阵绵软柔和的香气,带着酒里独有的辛辣,一点一点的撩拨舌尖。辣味并未持续太久,不过一瞬,淡淡的甜上涌,如同一只轻柔的手,将方才舌尖所受的刺、激缓慢而又坚定的抹平。
阮临真心实意的赞叹:“好酒!”
石珫笑了笑。梁州地处西南,气候温暖湿润,当地人的口味也多为酸甜清爽,就连酒都偏爱清甜芬芳的果酒。
今日这酒也是他特意让刘管家寻来的。原想着过几天邀阮临前来品鉴,没想到阮临就这么突然登门了。
他自己在西北随杜远在军营混了这些年,喝惯了烈酒,对这种温和回甘的酒向来敬谢不敏。
只是看阮临当真喜欢,他便也跟着喝了几杯。细细品来,竟渐渐也咂摸出了其中的好来。
一小盏下肚,阮临念念不舍的摩挲着杯沿,半晌把酒杯一推:“不能再喝了。”
石珫见他还有些馋,便道:“这酒不烈,多饮一些也无妨。”
阮临叹气道:“我倒是想再喝些,但也是没有办法——若是惹得一身酒气回家,待会儿怕是得被训的头疼。”
石珫于是想起那天见到的那位有些面熟的人,问:“你这次来青州,是不是还带了人?”
“你说王义先生?”阮临看着他笑道,“你不记得他了?”
“他是那个收了你三文钱的书铺老板?”石珫有些惊讶,“还真是他?怪不得我一见他就觉得面善。”
阮临淡淡解释道:“先生与我母亲有些交情,这些年对我多有照看。”
他似是不欲多言,石珫便也不再问了,只道:“那你可要休息一会儿醒醒酒?再过一会儿便是用午膳的时间了,你小憩片刻,到时候我来叫你。”
“也好。”阮临丝毫不见外,手肘往桌上一撑,抬眸看着他,一双眼朦胧迷离,似醉非醉。
石珫的心底忽的一动,似是有什么快速溜走,让人来不及抓住。
“给我一个软塌就够了,也不要别的。”石珫心中的惊动与波澜,阮临自然毫无察觉,他说着说着又开始低头看着酒壶。
酒壶里的酒半温,阮临伸手拿过来,晃了晃,而后闷了一口。
石珫来不及拦,再拿起酒壶一掂量,登时哭笑不得。
“你方才不是说不喝了?!”石珫将剩下的酒倒进杯里,倒的一滴不剩,也才勉强只有半杯。
这一口可真是相当实诚了。
阮临脸色依旧泛白,嘴唇却比平时里红的多,听见石珫的话,也没反驳,不理他。
两人本就是席地而坐,阮临拿过软垫往后一躺,歪在边上不动了。
“阮临?阮回川?”石珫轻声唤道,“阿临?”
阮临手搭在眼上,半晌忽然道:“石珫。”
“嗯?”
“你怎么这样?”阮临轻轻的叹了口气,“你怎么这样啊。”
石珫被他突然抱怨这么一句,纳闷的很,苦笑问:“我怎么了?”
阮临放下手,深深的看了他一眼,眼眶红红的,而后翻了个身,背对着石珫。
石珫等了半晌,不见阮临说话,凑过去一看,就见那人双眼紧闭,呼吸浅淡,已不知何时睡着了。
一个时辰后,石珫推门进来,就见阮临皱着眉看着面前的杯盏,而后又将视线挪到他的脸上:“我睡了多久?”
“一个时辰。”石珫站在他面前,居高临下,“你方才说我……”
“我喝多了。”阮临脸上浮现出尴尬的神色,“我是个一杯倒的酒量,一醉就说胡话。我若是说了什么,你当耳旁风就行。”
他说着又埋怨的看着石珫,指责道:“你不是说这个酒不烈吗?”
“的确不烈,”石珫平静道,“你要不是最后一口喝了半壶,肯定醉不了。”
老底被揭,阮临脸上的笑僵硬起来。
他淡定的将眼神挪走,自然的转移话题:“用完饭后借我辆马车。”
石珫:“怎么?”
“我让云湖山庄的车夫先走了,”阮临说,“你不借我马车,我回不去——还是说,你要自己送我回去?”
石珫顿了顿,明白了,叹了口气笑道:“好,我送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