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又梦到了那个夏日。
树影斑驳,云彩在风中飘摇不定,日光时明时暗,那人就坐在树下,眼角眉梢沾染上无法言说的温柔。
世界扭曲折叠,纠缠入那人指尖漏下的清浅日光里,然后被翻动的书页扇动,颠倒倾覆,散入风中荡然无存。
万物不复存在,只有他是唯一的神灵。
隔着朦胧热浪,他却依旧能感受到那人身上截然不同的气息,对原罪的深重忏悔埋葬之外,又带着恢弘圣洁的明亮温暖。
那人是他的同类,却又比他干净温暖千万倍。
那人是不一样的。
他不记得自己等了多久,夏日向来漫长,可与那人有关的时间却转瞬即逝,话语在唇齿间辗转,却始终说不出口。
他想要他。
他血脉骨髓中的疯狂叫嚣着,执迷于那人与万物不同的魂灵。
他看着那人,突然感到发自魂灵的悲哀。
他恨他的哥哥,却逃不了与他哥哥如出一辙的病态。
他哥哥执迷于那个叫夏洛克的侦探,他飘洋过海,自以为逃离病态疯狂的命运,却一脚踏入了他无法摆脱的执迷之中。
对那个人的病态渴望与疯狂执迷,终于成为他的跗骨之蛆,他的阿克琉斯之踵,他的永生梦境。
他找到了自己的“夏洛克”。
Spencer Reid。
他想要他。
他想靠近他,一抬脚,那人却合上了书,指尖扫过精装书籍的硬皮,烫金的书名灼烧他的眼眸。
The Confessions。
忏悔录。
夏日陡然消失不见,他又回到了十岁那年的告解亭。
告解亭里光芒微弱,如同他所有鬼魅的梦境。
他知道上帝不在他身边,也知道恶魔就在他身边,因为他感受不到正常人的气息,却感受到了精神变态者的敌意。
多可笑,他是不被天堂和地狱接受的怪物。
他站在众人忏悔的告解亭里,只感到无休无止的孤独,不知道该干什么。
“……Mom?我该……做什么?”他抱紧了母亲给他的《忏悔录》,茫然的向着黑暗发问。
“人来神的面前乞求救赎,忏悔你的罪过,孩子。”
低沉的声音从一侧传来。
罪过啊。
他才十岁,心智却过于早熟。
“我有罪。”他对着黑暗,闭上了眼眸。
“我是……能感受疯子的怪物。”
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在黑暗中单薄无力的飘荡着。
“存在,就是我的罪过。”
下一秒死亡尖锐的喊叫声穿透耳膜,黑暗破碎成闪烁的玻璃碴,悲欢泼洒了一地的血腥。
他推开告解亭的门,看见母亲死在基督像之下。
日光犹如利剑,打碎了教堂的彩色玻璃,凌乱了一地的彩色光影。
母亲像是长眠于彩虹之中。
他踩到了玻璃碴,却不觉得疼,低沉的声音在耳后响起,他回头,第一次见到那个黑发的英俊男人。
“她很无聊。”男人眯着眼睛打量着他,“但你很有趣。”
他汗毛竖起,熟悉的凉意再度袭来。
男人是个精神变态者。
而他生来就能感知疯狂。
“James Moriarty。”男人倏忽笑了,“某种意义上,我是你哥哥。”
莫里亚提身上疯狂而不安的气息跟他的气息如出一辙。
莫里亚提是个疯子。
但他不是一个彻头彻尾的疯子。
他的疯狂不明显,却同样根深蒂固,如同若隐若现的血腥红线,根植于他的头盖骨和灵魂之中。
说他是怪物更贴切一些。
“我为什么要帮你?”那个卷毛侦探的脾气实在是气人,“我自己一个人就可以对付莫里亚提,为什么还要另一个笨蛋插手?”
他知道自己在梦里,可是还是忍不住想照着侦探漂亮的眼睛来一拳。
太欠揍了,这该死的侦探居然嘲讽的问他“你跟你哥哥是一类货色,还尿床吗?”。
“夏洛克!”医生拿着报纸打了一下卷毛侦探,“注意措辞。”
侦探从善如流:“蠢货。”
就算在梦里,他还是气个半死。
于是他依旧彬彬有礼,吻了一下医生的手。
“华生先生,我可以给您提供免费的居处。”他挑衅的冲着侦探抬了下眼眸。
可能梦境都会略过不堪回首的记忆,下一秒他站在楼梯下面,满身的硝烟味,头发被红茶淋湿。
哈德森太太在他面前冲着楼上发牢骚:“夏洛克!不要用枪打那个可怜的墙了!还有!我的红茶哪去了?”
皮埃尔:“……”
瞧瞧这个梦,就差把他这二十二年全都看一遍了。
皮埃尔耸了耸肩,转身推开了门。
“莫里亚提先生,可以醒过来了。”
礼貌克制的声音刚落,皮埃尔猛然惊醒。
他下意识去摸腰间,却被一只干燥冰凉的手拦住。
“你很安全。”一身考究西服的男人冲着他笑了一下,眼里的朦胧笑意难以捉摸,“至少现在。”
夕阳橙红色的余晖从厚重的窗帘缝隙中探出头来,映得整个房间陈旧似古老的羊皮纸地图。
皮埃尔躲开他的手,从过于柔软的沙发里站起,正了正西服。
“适可而止,汉尼拔。”皮埃尔敌意的保持着距离,“我不喜欢别人窥探我。”
皮埃尔第一次见到汉尼拔,就知道他是个疯子。
在他优雅绅士外表的遮掩下,皮埃尔嗅到了疯狂冷酷的味道。
皮埃尔是想把所有失控的疯子都抓进监狱的,但是……他完全抓不到任何把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