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非被事情耽搁了一下,晚上才来接陈情回去。
他已经换了上午的正装,依旧是穿了一身休闲装骑着飞行摩托过来。
纯黑卫衣牛仔裤配牛皮短靴,风镜挡住大半张脸,只露出线条俐落的窄窄下颌,半长的金发向后扎了一个小辫,显得野性十足。
宋词依依不舍地目送着陈情,邀请他下周末再来打游戏。
路非从储物箱里拿出一副风镜给陈情说,“戴上。”
宋词莫名其妙地又被秀了一脸,他嫉妒地小声道:“狗男男。”
他倒不像其他人一样对路非毕恭毕敬,说话爽直,想说什么就说什么。
路非耳朵很尖,这个实际上心眼很小的帝国三皇子并没有大度地假装没有听到。
他傲慢地扭过头,隔着风镜斜睨着宋词道:“喔,听说你有个青梅竹马的女朋友啊。那你跟你女朋友算什么,狗男女吗?”
宋词闻言露出一脸得意的表情:“才怪,我俩可是公认的金童玉女。”
陈情:“………”
“走了。”路非伸手把陈情拉上车。
陈情抱住路非的腰,晚风吹着他十分惬意,他感觉自己快要睡着了,脸靠在路非宽阔紧实的背上,不知不觉把全身的重量都交付过去。
黑杉木与焚香的气息包裹着他,令他觉得格外安心。
路非先是感到背后一重,温热的气息扑在他身上,少年的身体此刻完全放松地靠在背后,显得格外柔软。
路非觉得自己的心像是蓦地融化了,他放慢了车速说:“我们快到了,别睡着了。”
陈情含糊地嗯了一声。
路非面对自己的小娇妻时,眼里永远自带十层滤镜,哪怕少年只是用鼻子懒懒地哼一声都觉得无比可爱。
此时,凌正坐在73区最高档的高空旋转餐厅里,对面是一个装扮精致的女子。
他们刚逛完街,凌正大概花了一个多小时坐在奢侈品店里等女伴试穿完最新款的夏装,这期间他把吞吃蛇打通关了,然后在对方娇羞的眼神暗示下,爽快地刷卡买下了所有她试穿过的衣服和两个包。
餐厅是凌正老妈定的,主要提供法式风味的美食,主厨是一个金发碧眼的英俊中年男子,看起来魅力四射——他老妈总是喜欢这些华而不实的东西。
这家餐厅颇有复古风味,给客人提供的是纸质菜单。女伴熟练地点了一些名字令人眼花缭乱的餐品,甚至没有征求凌正的意见,凌正也不关心女伴点的菜单,而是直接示意服务生过来,问:“你们今天都有一些什么甜品?”
服务生依次报了,凌正说:“给我一块黑巧克力慕斯,这个先。”他抬起眼很客气地问女伴:“你要不要来点甜品?”
穿着低胸礼服的女伴捂着嘴笑道:“我还是不了,甜品吃多了容易发胖。”
巧克力慕斯蛋糕很快就端了上来,上面还撒着金箔,凌正捏起精致的小银叉慢慢地吃着。
女伴顺势找话题说:“看不出来你喜欢吃这些。”
凌正笑了笑说:“那你以为我是什么样的呢?”
女伴一时被问住。
其实她之前也听说过凌正,在他们圈子里,凌正是以另一种方式“出名”。
身为三皇子的密友,凌正自身家境也很优渥,长相英俊,穿衣有品,在约会时有求必应,俗称“行走的提款机”。
但是所有跟他约会或是相亲过的人,都只有一次见面机会。
吃饭、逛街、买买买,然后各自回家,从此单方面或者双方面地不再联系。
别说上床,就连牵手或者接吻都不会有。
这套流程从来没有出过差错。
她们甚至私下讨论过他是不是那方面不行。
但是凌正的大方和绅士又让圈子里的人十分神往,毕竟这年头,要找一个有钱又绅士的肥羊可没那么容易。
这时候摆盘精美的前菜上来了,女伴连忙找了个角度拍照,拍完了菜又开始自拍。
她可不关心凌正到底“行不行”,反正她今天可是抱着“吃大户”的中奖心态来的,怎么说也要吃够本。
凌正顾自吃完了小蛋糕,端上来的菜有他爱吃的就多吃两口,没有爱吃的就不动刀叉。也没对女伴一门心思地拍照P图行为表露出丝毫的不耐烦。
他看起来温和有礼,风度翩翩,甚至对女伴的低胸礼服或是脸上精致的妆容都不会多看一眼,完全不像传闻中冷酷无情的“警界劳模”。
更像是一个阅尽千帆后一脸倦意的俊美贵公子,对凡间浮华已提不起丝毫兴致。
窗外,已经是暮色四垂的时刻。
在夕阳暖黄的光辉中,路非操控着飞行摩托掠过城市的高楼,现在正是晚高峰黄金时段,地上的车流明显行驶缓慢,堵塞严重。
因为这个时段正好是交通管制期的缘故,空中道路倒是无比畅通。
隐形功能的开启让远处的人看不到他们,偶尔掠过几只飞鸟,好奇地盘旋在他们周围。
头顶更高的地方,在几千米的高空,时而传来飞机引擎的隆隆声。
远处的空气里,传来低低的咆哮声,路非点开光标路线图,显示有8个光点迅速在向他们靠近,借着高楼的视觉死角遮挡,他们完美地隐藏在阴影中,但是摩托车粗犷的排气管声是藏不住的。
路非反手拍了拍趴在自己背上的少年,说:“抓紧我,我们被人跟踪了。”
他的声音听起来格外的阴沉、冰冷。像被激怒的大型野兽,随时准备一跃而起咬住敌人的动脉。
陈情还没完全清醒,不知道他们已经陷入了一个小危机中。
但是这几天的相处下来,他已经养成了皇子殿下说什么他就照做的懒人模式,于是他嗯了一声,手臂紧紧地抱住了路非的腰,像考拉攀在桉树上一样,连眼睛都还是半睁半闭的。
路非听声音就知道小少年并没有睡醒,他哭笑不得地提醒对方:“不许又睡过去,我要做一个俯冲了。”
飞行摩托几乎是紧贴着摩天大楼俯冲直下,距离之近,他们甚至可以看到玻璃幕墙里人们惊愕的眼神,在他们的视角里,庞大的钢铁巨兽凭空出现,载着黑衣骑士呼啸而去,像是电影中才会出现的特效场景。
风声猎猎刮过他们的耳畔,摩托车两旁粗大的排气管发出巨大的轰鸣声,然而——陈情却听到了不和谐的一声爆响。
裹挟着蓝光的子弓单,如果没有闪过的话,此刻应该已经射穿了路非的肋骨或者心脏。
亏得车身的金属足够坚硬厚实,只留下了几道浅浅的痕迹。
很奇怪的是,他们似乎认准了路非射击,毫不吝啬把所有的子弓单都瞄准了路非的心脏或头部,而陈情却安然无恙。
路非拧起了眉毛,对方居然有最新款的电磁木仓,这可是被政府严格管制的,他们不是普通的杀手!更不可能是那帮装备落后的反抗军。
更不可能是那帮恨不得他早日翘辫子的血族兄弟——那群自谓优雅的家伙不会这么搞这么高调的追杀,虽然他们很可能会为此鼓掌。
电光火石之间,在排除了所有可能性后,路非猜到了凶手的来历。
他冷哼一声,狠踩油门,2秒内车速飙升到160公里每小时,然而对方的车似乎也是改装过的,迅速地跟上了他。
嗖嗖几声爆响,子弓单像响尾蛇一样追在车后,路非一个急拐弯,子弓单击碎了摩天大楼的玻璃窗,万千碎片如同喷泉般炸裂,窗边的人们纷纷奔逃。
旋转餐厅里,凌正坐在窗旁好端端地喝着热汤,他忽有所察地朝窗边望去,正好看到黑色飞行摩托拐弯轰鸣而去,数发子弓单却朝落地窗飞驰而来。
哗——
碎片如同骤雨般轰然洒落在地。
在电光火石的一瞬间,凌正第一反应是抓起椅背上的西装扑过去护住对面女伴,有几片碎片扎在他的肩膀和手臂上,他闷哼一声,仿佛不觉得痛似的,整个后背挡在女生身上,像一堵密不透风的墙。
餐厅中心,原本正在演奏舒缓音乐的乐队忙不迭丢下手中的乐器,落荒而逃。音乐声戛然而止,只听见人们此起彼伏的尖叫声。
女伴原本就打了粉底的脸显得更白了,她张了张口,却发现自己的声音格外干涩:“发生了什么?”
女伴精心保养的皮肤毫无损伤,发型微乱,额间有一些微微冷汗。她的身体在颤抖,可她完全控制不了,她捏着身上的那件属于男人的西装像是紧紧抓着一根救命稻草。
她刚才看到凌正身后的另一桌,是一对年轻男女坐在那里用餐,男生长得高大帅气,女生娇小玲珑,俨然一对璧人。
然而在玻璃破碎的那瞬间,男士不顾女伴的安慰,落荒而逃,连头都没有回。
那个女孩身上都是被玻璃划出的血痕,脸上也有玻璃划过的细碎血痕,她跪坐在地上,眼神空洞地看着窗外,白色的纱裙染满了鲜血。
“需要帮助吗?”凌正走过去想扶那个女孩一把,那个女孩看了眼他的胳膊一眼,缓缓地摇了摇头说:“不,谢谢。”
“走吧。”
凌正隔着西装半搂住女伴肩膀,带她迅速离开落地窗,打开光脑的扩音功能,抬起手腕,嘴唇凑在手环说:“我是警察,请大家有序离开这里。”
他很绅士地重新抖了下西装披在女伴身上,甚至没有忘记拿上那几个装着衣服的奢侈品店纸袋。他走了数十步送女伴到紧急通道门前,把纸袋交到女伴手中,温和地说:“外套你就披着吧,不必还我了,适当的保暖可以让你感觉好一些。今天就麻烦你自己回去了。”
他想到母亲的叮嘱,不算生硬地加了一句:“很高兴认识你。”
女伴手里无意识地捏着他西装的一角,温热的温度传到她原本裸露的微凉肩膀上。她脱口而出:“我们还会再见面吗?”
下次不要你给我买昂贵的衣服,不要你请我吃大餐,只是……坐在随便什么地方,聊聊天。
我想多了解你一点。
旁人眼里爱慕虚荣的女伴心里默默道,是因为这个人刚才保护了她吗?所以她觉得对方突然有一点点不一样了。
在短暂的一瞬间,她甚至想起很久以前自己的初恋,那时候那个男生总是在班级后门等她下课,然后递给她一根棒棒糖。
这么多年过去了,她已经记不得初恋的长相了,却依然记得,那根棒棒糖总是橙子味的。
凌正看了她一眼,那目光很平淡,带着一丝倦意,就好像她和周围的桌椅或是盆栽没有什么区别,却并不是什么高高在上的眼神。
更像是麻木不仁、从未有过希望一直踉跄地走在黑夜中的人才会有的漠然眼神。如同火堆中已经熄灭的灰烬,尚有余温,可这余温也无事于补,温暖不了任何人。
这才是真实的他吗?
这个人,好像和传闻中的不大一样。女伴心头忽然冒起这样一个突兀念头。
凌家大公子从出生以来就一路顺风顺水,家庭美满,受尽父母宠爱。他看起来什么都不缺,心里不该满溢着这么多的绝望和黑暗。
倏尔那冷淡的目光移开,男子露出了和之前无异的温和笑容,他看起来又是刚才那个温和俊美,从容不迫的翩翩绅士了。
“大概……是不会再见面了。”
凌正转身朝着满是碎片的窗旁走去。他竖起耳朵听着窗外砰砰的枪声,叹了一口气,然后戴上耳麦,冷静地发布着一道又一道紧急命令。
他一边走一边随意地拔下深深插进皮肤的玻璃碎片。他今天穿了一件深色衬衫,凌正向来喜欢穿深色衣服,因为即使流血了也不容易被人看清。
落地窗旁,人群已经散尽,刚才那个女孩仍然坐在玻璃残渣中——凌正注意到她脸上的血痕已经变淡。她看起来过于平静了,背后凸起的蝴蝶骨有一种病态的美感,就像一只折断了羽翼的笼中鸟,早已忘了飞翔在空中的的自由感觉。
凌正想起刚才那个男生惊慌失措逃走的样子,会那样狼狈逃跑的,不可能是异能者。而这个女孩惊人的伤口愈合速度,看起来也不像人类能够有的。他皱了皱眉道:“他知道你是血族吗?”
女孩低着头,看不清表情:“不知道,不过也不重要了。我本就不该心存幻想的。”
在危难时候弃自己而去的恋人,和从一开始就在欺骗对方的自己,哪个更过分一些呢?
这个问题永远也没有答案。
他看着女孩染血的白色纱裙,窗外的夕阳余晖照在远处波光粼粼的海面上,海天交界处竟然是诡异的血红色。
远处的火烧云朝地平线倾斜成奇异的角度,宛若一只巨掌,攥住了那轮颓然坠落的落日。
这一幕似曾相识,那身姿恰似故人容颜。
在这末日般的场景里,凌正突然笑了起来,这是他今天露出的第一个真心实意的笑容。
他无视着满地的玻璃渣,半跪在女孩面前低沉地说:“我先假设你还没有结婚,你愿意和我一起生活吗?”
女孩蓦然抬起头,撞进了一双灿若星辰的明亮眼眸里。
凌正仿佛没有看到她眼中的惊讶,继续平静地说道:“我的意思是,你愿意嫁给我吗?”
女孩看着他,良久,却说了一句似乎无关紧要的话:“刚才我就闻到了很浓的血味,你被子弹击中了吧。”
凌正的脸色丝毫不变,答道:“是的。”
女孩轻轻抽了下鼻子,像小动物一样,分辨着从他血中传出的味道。
“你是人类。”
“没错。”
“有烟吗?”女孩朝凌正伸出手,凌正在裤兜里摸了一把,摸出一盒被压得皱巴巴的烟,烟盒上还沾着点血。
女孩却毫不介意,毕竟她也浑身狼狈。她伸手摸出一根烟叼在嘴唇上,凌正很自然地伸手替她点燃了烟。
女孩就这样坐在血泊里,微长的刘海令她看起来比实际年龄还要年幼,纤瘦的身体像是没有发育完全一样。
尖尖下巴,睫毛浓密纤长,和那张面无表情的漂亮脸蛋截然相反,她的眼神却疯狂而哀伤。
那双美丽的翠绿色眼睛像是暗无天日的监狱,关着一只孤独的囚鸟。
凌正垂下眼,看着地上的血迹。这血里混着他们两人的血,鲜红的血液随着时间流逝,逐渐开始变得黯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