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远可能天生不爱笑，对人对事总是一张面瘫似的冷脸。他甚至不遮掩，连假笑也不愿挤一点在脸上。好在生了一副好相貌，就算横眉冷对，也照样招人待见。

比如华大校刊的团委老师，就指名道姓要用方远当封面人物。简宁川是华大学生记者团的主笔，得令去加方远的微信。加了三次，被拒绝添加三次。

简宁川大学参加学生组织，纯粹是为了好玩，当记者采访的都是优异的学生或者教授，但还是第一次遇见有人拒绝采访，能做到这么绝。

他心里已经骂了方远无数次王八蛋，仍然不得不捏着鼻子，再发了一条客客气气的验证申请。

方面瘫也不知道是那根神经抽了，竟然通过了好友申请，还主动聊天，说他愿意接受采访了。

简宁川把这条消息发到群里，群里登时欢欣鼓舞，甚比过节。

简宁川倒是心如止水，觉得像方远这样画风清奇的人，竟然当上研究生协会主席，要么老爸是校长，要么是个仗势欺人的纨绔子弟。

纨绔这时已经坐在约定好的咖啡厅等了，手里那一本精装白封皮的外文书，看得像模像样的，专注到简宁川走到近旁，他也没有发现。

简宁川干咳两声说：“学长，你好。我就是那个约你采访的人。”

方远抬起头，将书放在一旁，说：“你好呀，坐吧。”

简宁川点头坐下，拿出小本子就开始问：“学长，我开始了诶。”

“你姓名，学号，联系方式，家庭地址说一下吧。”语气很平常，问的问题却无理取闹，这是摆明了想给方远添堵。

方远将近一米九的个子，坐下来也比简宁川高出一截。穿一件海蓝色套头针织衫，能看见小麦色的肌肤和锁骨，手臂结实但不粗壮，应该经常进行户外运动。

简宁川的问题充满被拒绝添加好友的怨气。方远却很配合地点头，一一回答：“我叫方远……”

咖啡厅附近的胡同正好在拆迁，引爆声顿起，随即是飞鸟走兽四散声，屋瓦砖墙破裂声，声波从窗户荡进来，咖啡店的玻璃和桌椅也不住地震颤。

简宁川当时不觉察，后来回想，原来他们的初见是这样的惊动。

其实在华大，大家通常称高年级同学，师兄师姐，有同门同袍之谊，称兄、姐，显得亲近。简宁川偏不，他要叫方远“学长”，拉开距离，就是不爽他之前爱答不理的作态。

简宁川在自己小本子上做记录。方远指着简宁川手臂旁的饮料说：“我不知道你喝什么，所以就给你点了一杯乌龙奶盖。”

乌龙奶盖茶，甜苦参半，有茶的清香，奶油的软糯，很复杂的滋味，但总体是清爽的，方远上次见过醉后的简宁川之后，觉得乌龙奶盖茶跟眼前这人相近。

简宁川见人家还给他点了饮料，攒了半拉月的怨气，瞬间就没了，典型的记吃不记打，对方远的印象顿时有了改观，至少这人知道贿赂记者。

“谢谢学长。”简宁川喝了口饮料，随口一问：“你刚刚看得是什么书呀？”

方远把书拿给简宁川看，说：“《作为意志和表象的世界》，叔本华的。”

简宁川纳闷道：“我记得学长本科学的法学，研究生学化学。这么一手的哲学书，学长也能看懂，可真厉害。”看来不是不学无术的纨绔。

方远端起咖啡杯喝了一口，还是端着一副荣辱不惊的精英脸，谦虚道：“这还好吧，是本入门级别的名著。”

简宁川追问：“那为什么不选哲学当专业？你大学专业是自己选的吗？”

方远直视简宁川的目光，说：“是我自己选的呀。我家里人想让我读国防生，我没去。”

简宁川见方远这样坦诚，又问：“为什么要当国防生？家里人有军人情结么？”

方远答：“我爸是军队的。”

原来不是富二代，是红二代呀。

简宁川笑嘻嘻问：“令尊职位是不是很高呀？官位有没有省长大？”

“比省长大一点儿。”

简宁川从来没见过这么乖巧的受访者了，有问必答就算了，而且极其老实。乃至看方远越来越顺眼，不知觉把称呼也改了：“那师兄的爸爸平时是不是比较忙呀？小时候照顾不过来你吧？”

“对。我小时候是奶奶带大的。上初中就读了全寄宿学校。”

简宁川已经脑补出方远小时候孤独缺乏父爱，满身防备，其实是一个外冷内热的缺爱型人格了。

他看向方远的眼神，顿时充满了人文主义关怀：“师兄的妈妈呢？”

“我妈生完我，就和我爸离婚出国了，我没见到过。”

简宁川感同身受，伸出手要跟方远握手。方远一愣，也伸手，扣住他白皙的手指。

简宁川握住方远的手，语气亲切道：“我也是我奶奶带大的。”

方远心中微动，这小孩儿竟然在安慰他，方远被许多人问起过家事，对那些廉价的同情已经相当免疫，甚至反感。

没想到简宁川摇晃着的小爪子，有点让他爱不释手。

简宁川差不多问完自己准备的问题。要开始完成把方远当做男神的一众舔狗们的重托——问八卦。

记者团还有几个姐们儿得到消息，知道今天要采访方远，早就在远处的位置上蹲点。表情夸张，给简宁川做加油的动作。

简宁川满心无语，又不好表露，只好问：“师兄，你交过女朋友么？”

“当然交过呀。”

简宁川又问：“交过几个呀？”

“两三个吧”

简宁川哭笑不得：“交女朋友个数，还能用虚数么？两个还是三个？”

“我也记不听清楚了。应该是三个吧。”

“你的择偶标准是什么？”简宁川简直觉得自己像个相亲节目的主持人，一群穷凶极恶的单身女青年，硬塞给他一堆八卦问题。简宁川当时就敢怒不敢言，在心里腹诽：我他么又不是替你们去相亲。

不过他现在真的有些后悔答应。这些问题跟眼前这人不沾人间烟火的气质，实在不搭边。

“主要得般配。也不能只看择偶标准。男女恋爱行为还受民族传统文化和社会环境的影响，当然主观决策也占一部分。我需要稳定健康的契约关系，而女生需要感情供给。只要女孩的长相和学养达标，就可以谈。”方远为了简宁川更好理解，又补充一句。

“就是年龄到了，大家都认为上大学应该谈恋爱。所以我就谈了。”

这一席话听得简宁川目瞪口呆，原来这人认为谈恋爱是为了表明自己是个正常人。

恋爱对象只是他理智决断的合作对象，这种想法，要是□□十岁老头娶续弦这么说就算，竟然出现在一个二十几岁青年的嘴里，还说的这么冠冕堂皇，理直气壮。

这位方师兄简直是直男癌中的学院派。这种物化女性的言论太招黑，还好他以前不接受采访。

简宁川扶额，继续问：“那你们怎么分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