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老师每天都给糖罐里换新花样。
第二天换成了注心棉花糖,第三天话梅糖,第四天水果棒糖,第五天奶片,第六天牛皮糖,第七天牛轧糖……
逢班上有同学生日,罐子里会多几个鲜花饼,班长把饼子捡出来装在新买的的Q版三国的糖罐子里,放在旁边。
生活委员手里有师生生日记录,临近晚自习下课,全班会有半个小时的专属生日会时间。明老师翘着二郎腿坐在教室后面看他们组织过生日,口手不停地磕了一地的瓜子壳,看谁不顺眼就拉进黑名单里。
为了不成为生日歌结束后“独奏”的那个人,十之八/九一点乖张的心思都不敢动,正经走流程,唯恐点名讲台亮相。当然出得风头穷展示自己的几个无甚压力,死命地闹,明老师再顺水推舟让他们上去唱两句,一来二去默契良好,十分和谐。
这是高一刚开始生日庆祝活动时的光景,后来不同了。明老师不强迫谁,自顾自在后黑板边边放飞自我,谁爱上谁上,他不多插手。“寿星”发表感言不时会提到他,他就笑眯眯地上台说几句,送个拥抱,总之是和和乐乐的。
常有异班人士调侃,说他这是“贿赂人以口食之快,以补教学之短,寄希望于歪门小道,企图曲线达成短期战略目标”,又说那群学生是“一叶障目,不见泰山,安享其成,十分物质”,什么之乎者也的直搞得明颀一头浆糊,他干脆“长话短听”,自动概括为他们是在指他“假公济私”。
真真假假的他也不在乎,外部动力能给他们学习加把劲儿这点钱他花得比谁都开心。
于是,在被“弹劾”和即将被“弹劾”的习以为常里,日子在复习资料的翻覆间划到了临近期末。而明颀神奇地发现:他那个所谓的仇人,安分地没在光天化日下和他闹不开,最多就是一截皮带被啤酒肚撑得朝腰侧飞起时,过路给他张肥腻腻的脸色看看。
他忘了当初为什么揍他的,但想揍人的心情非但没有因为这种表面上的相安无事平复,反而更加蠢蠢欲动了。
又是一天,他在办公室接饮水机里的水,举着杯子,水浇了满手。
隔壁办公桌的数学老师从报纸下抬起头,用有些奸/邪的眼神观察他的举动:“你在玩‘就不听指挥’的游戏吗?”
明颀起身,晕了一会儿,扶额:“刚刚眼睛瞎了。”
“啊?”那数学老师也姓张,为了好记就叫张数学吧,他闻言扶了扶眼睛,“吃肝明目,晚上撸一串儿去?”
“哦,”片刻他反应过来,“你忌口。”
张恒从门里抢进来,明颀酸他:“你走错办公室了,物理老师。”
“这里就是我家!”张恒手里握着一叠A4纸,“嘿,终于交代了。”
“又是什么犯罪事实?”张数学凑过来,“寝室不是上周才大排查过吗?生活阿姨加薪所以变勤快了?早知道这么吃香我也去物业混了。”
明颀把张数学的高度近视眼镜摸过来:“征用了。”
张恒笑得满脸向日葵,仰躺在椅子上:“不是聚众抽烟赌博,买烟和豪赌需要成本,只出不进的,你当他们是摇钱树可以自我生产金币么?”
他把一叠纸往桌上一拍:“所以!他妈的这群畜生为了搞钱了整了个副业,校园欺凌都安排上了!讹,抢,偷,什么都有,你问问初一刚进校园的小朋友吧,他们现在还以为这学校是许文强罩着的,保护费刷刷刷的缴,跟飞蛾扑火的阵仗似的。”
张数学:“……所以嘛,买卖两家应直接交涉,避免跟中介交流,收保护费赚差价……咦——你们班的娃子干的?挺有经济头脑。”
“我呸,”张恒怒了,“你是张家的哪支?我还不知道血缘关系亲疏会引起思想断层。”
明颀把眼镜戴在张数学后脑勺上:“打,往死里打,打完扔出去喂狗。”
“嗐,”张恒挥手,“扔平行班就成,让他们吃点苦,等处分消了看表现考虑要不要调回来。”
张数学:“调回来?”
他眼里很是困惑:“不是我歧视哈,平行班缺教欠管,老师不积极,学生也优秀不起来,那几个本来就不是根正苗红的学霸苗子,耗子屎你还指望被洗白变成大米啊?”
“那你说怎么办?!”张恒又怒又笑。
明颀:“要我看别管了,征集下班上意见看有必要开欢送会没,没有就算了,有你也别太伤离别,但凡他们几个眼睛里有你,都不会干这种给团体招黑的事儿。处分下来了吗?”
“没,”张恒叹了口气,又说,“刚把他们拉年级主任那去了,问问德育处怎么说的,他们跟我交代的在这了,不知道在那边怎么说。”
张数学:“放心放心,不敢隐瞒,不会撒谎,坦白从宽都懂,胆子大的人往往识时务。”
张恒:“我是怕家长……”
明颀:“家长早晚得知道,你没有事先通知?”
“不是,嘿,”张恒甩了把头,“有学生家长心脏病。”
明颀:“……”
张数学:“……”
张恒:“分管校长把沟通家长的活儿揽过去了,希望他口下留情,不要说得一针见血,毕竟学生保险没有移植给家长的功能。家长给我扣屎盆子说我管教不利都行,别出事就好,反正这么多年也习惯了,谁还没有颗铜打的心。唉——太糟心了。”
明颀和张数学为他默哀两分钟。
张恒仰天长啸,心情舒畅多了,天气渐渐冷了,办公桌上放着一个小小空调,是学生送的,在不断输送暖气。
“天气预报说下周会下雪。”他说。
张数学转着椅子,享受着美好的午休闲聊时光:“下雪好啊,北国风光,千里冰封,万里雪飘,明老师!举着你的板子写生去!外头的风都不够你采的,我俩还可以跟你当模特。”
明颀:“我怕你屁股坐不住,你还是去雪地里捡泥巴玩吧。”
张恒拢紧了他的大衣:“我想去北方,冬天也太难受了。”
明颀摸摸耳垂:“可以啊,田径场跳河去,让水鬼捎你一程,暖气吹傻了再到西伯利亚凉快凉快。”
“得了吧,给我冰冻给几十年我不得成美队了。”张恒朝他胸口送了一拳,“过年又不回家?来我家吃酒不?顺便请你看雪,我老家海拔高,雪也特好看。”
张数学:“啥酒?不知道明明忌口吗?要喝人家只喝法国原产原装的酒,我只喝八二年的矿泉水,你算是问错人了。”
明颀抬眉:“别告诉我你结婚。”
“昂,”张恒坐在椅子上以一个极其扭曲的角度转头看他,“老男人不能找个归宿吗?”
明颀:“……!!我靠你什么时候找的女朋友?!”
“额,”张恒挠头,“我不是想低调吗?相亲相的,就是上上次给你看的你没要那个。”
张数学狐疑地瞥了明颀一眼:“我懂了,你们跟我一样,嫌站着磨损关节,巴不得跪搓衣板。你看看你们,学什么不好,要学人作死呢?”
两个人没鸟他。
“那个,”明颀从柜子里倒腾出几个苹果,“圣诞节学生送的,快变成干尸了,不嫌弃的话几口解决了,放着怕坏。咯,提前给你的结婚礼物,后头有时间再来斗份子钱。”
张恒顺过来一个,放嘴里沙沙地嚼:“谢了,份子钱不是重点,我主要是想朋友扎堆有气氛。嗯——还行,以我开过光的舌头品鉴后,水含量应该在40%左右。”
“那么牛逼没见你帮林哥试试化学溶液浓度,”张数学腿分得老开,提起了自己的心酸往事,“高中上学化学考试,让算浓度呀纯度什么的,我都感觉自己没学过四则运算!天!让我处理鲸鱼脑袋那么大一坨算式,得出半颗老鼠屎那么小的结果,出题老师当我是巴啦啦小魔仙呐?!”
“噗——”明颀哭笑不得,“想想你这次出的题吧,选择题前五个,简单难了都会被骂。压轴题在我这儿,跟你一比,我都不带虚的。难了理所当然,简单我佛慈悲,受众太小,有时间看题的基本都没话说。”
正说着,明颀两眼一抹黑。
张数学:“是充满着乡土气息的中式婚礼?不要伴郎伴娘只吹唢呐那种?”
“我怎么知道?!”张恒理直气壮,“我也是第一次结婚呐,看家里安排吧,反正我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