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声、压抑。
陆舆眼底的空泛笑意散去,只留下嘴角似有似无的弧度,他没有去看闻人皓,眸光沉静地看向地面,无端令人想到一个词——死水。
像是曾喧嚣着生机,翻滚着汹涛又悄然敛入深底的大海,在某一时间被人为静止,熄灭了浪花,焚毁了波涛,折断了鸟的翅翼,驱赶倾巢的海龟,再使时间涌动,海席卷之处,寸草不生。
闻人皓的面色带着不正常的红晕,腹部一阵绞痛,如被人慢条斯理的用削尖的竹篾搅动脆弱的腹部,又要维护可笑的自尊而不得不按下不发的容忍与疼痛亲不可分的混杂在了一起。
他的手死死的握紧,手心不用看便可知晓早已血肉模糊的一片,血腥味悄悄蔓延在这片空间内,愈发浓烈。他没有逼迫什么,而是随着陆舆,沉默的对峙。
“若我成皇,我便允你可不行跪拜之礼。”
声音缠绵在竹林中。
陆舆突然笑了,抬眸与闻人皓对视。他应了。
如当初在竹林中一般无二的应调,只是身份在那时与此刻产生了微妙而又颠倒的差异。
闻人皓低低的咳嗽了几句,眼神像一匹野外的狼,他看着陆舆一贯笔挺的脊梁一丝丝弯了下去,弯了下去,恍若被人生生压了下去一般,闻人皓突然不想继续往下看,但忍了忍,他的头依旧没有偏过去。
他膝盖微曲,一点点往地下靠,直到触碰到地的那一刻,闻人皓看不清陆舆的表情了,他的头低的很下很下,以一种极度谦卑或说是卑微的姿态,被闻人皓居高面下的睥睨着。
他在想什么,他又能想什么。是爱吗,是恨吗,还是无所谓,自己到底在找什么,找什么答案,又为什么一定要如此,自己找到了吗,找到了又有什么用呢。
喊停的声音被卡在喉咙里,出不来,涩的可怕。闻人皓就那么看着陆舆以左手按右手,支撑在了地面上,他也看见了,陆舆的手臂在发抖,但身子却无比的稳。
停下——
别继续了——
陆舆的头也缓缓往下倾,叩首到地,他的动作很轻,轻柔的像一记无声的拳,在寂静之中蓦然砸在了闻人皓的心里头。
他没有起身,也没有抬头,过了很久,闻人皓才听到陆舆的声音,轻轻缓缓的响起:
“吾皇——”
“万岁万岁万万岁。”
闻人皓突兀的有点头晕,不知是因陆舆还是因瘟疫。陆舆依旧没有抬头,他俯下身子的幅度异样的大,恭卑的恍若他是一个真真正正的愿意无故为帝王而付出生命的仆从、臣子。
“你……何苦呢?”闻人皓没有意识到他自己的手掌已经一片血腥了,他看见的,听见的,都像是陆舆的一声声含着他从未听见过的如此浓烈的忠与情。
陆舆一直维持着这个姿势,手在膝前,头在手后。直到闻人皓说起来罢,陆舆才直身而起。
那个一贯洒脱自由不羁的他,那个一贯笑着指点江山的他,那个向来只行不伦不类的弯腰礼的他——
以及,那个头微微低着,不与闻人皓的视线对上,就像是与生俱来的服从和臣服一般的他。
何德何能。
他眼睛有点涩的看向被陆舆固执的举起来的碗,良久,接了过去,却迟迟没有下筷。菜已经凉透了,彻彻底底的凉透了。
闻人皓知道什么呢,他什么都知道,他只是不忍心了,他比陆舆陷得还要彻底,所以他只是轻轻的叹了一声,目光让陆舆有一种他被看穿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