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唐垂拱四年，五月，洛阳。

洛阳乃大唐东都，四年前太后武氏临朝称制后长驻于此。

四年间，武太后劝农桑，薄徭赋，广招人才。改年垂拱后，大唐政通人和，诚可谓河清海晏，太平盛世将至。

此时日已西落，全城的锣鼓已然擂响，五鼓过后便是宵禁。然而洛水南岸却聚集着一群看热闹的人，不急奔走，只挤到河边，竞相向一艘靠岸的渔舟看去。

这渔舟远看去普普通通，就算满载鱼虾怕也不值几贯钱，何况渔网还耷拉在船头，只几团水藻缠绕其中，可船头的渔人却一脸得意。

岸上忽一阵骚乱，原是一虬髯大汉看不惯渔人得意洋洋的脸，拿着根竹篙推开众人，挤到岸边。

“醋大！你打了个什么宝贝？。”

说罢虬髯大汉一伸竹篙，就将船头的渔网挑开来，围观的众人皆惊呼一声——

那网底下竟是好大一块白玉石！怕是要七八个成年男子才能合抱而起，且玉石乳白通透，上面朱色点点，似刻有字。

虬髯大汉眼睛都瞪直了，渔人这才反应过来，怒推开他的竹篙，“田舍儿不知礼！你能认得上面的字不成？”

围观之人议议论纷纷，可都是劳苦百姓，无人识字。不过一会儿便有人朝渔人奉承道：“不及唐郎书香门第，可否告知大伙儿，玉石上所刻何字？”

渔人这才满意俯身，用袖子擦了擦上面的泥淖，仔细看去，大惊失色，双腿一软，竟“咚”的一声直接跪在船头，朝那玉石一拜再拜，磕得船头砰砰作响。

众人不解，引左右询问，无人知是为何。

一人不耐烦地大声问道：“唐郎，这上面写的到底是什么？”

“这是天降祥瑞，望皇太后称帝啊！”唐同泰颤抖着回答：“字曰‘圣母临人，永昌帝业’，快快找来武侯上报！”

五月，太初宫。

青砖黄土为墙，东西连亘百里；朱柱顶天为楼，楼阁下开五门，正是可坐观大唐天下的太初宫。

有二骑飞奔过正中的则天门，一路向北，朝一座宏伟的宫殿奔去。

正早朝之时，殿门大开，百官跪坐于大殿之上。奇的是，虽陛上的御座空空荡荡，殿中却人人表情惊忧，频频回望。

适才飞奔的两匹马儿终于停在殿下，领头的士兵将一男子拎下马，朝殿内而来。

百官眼角微跳，这已是这个月来的第三次了——

五月以来，已有两个百姓上书告发亲李唐宗室的大臣造反。不出几天，司刑寺便彻查归案，抄家流放，一气呵成。

不知这一告密者，又会让大殿上的谁再也无法归家。

被拎上殿来的正是渔人唐同泰，他早已手脚发软，颤颤巍巍走到陛下行礼，脸都要贴在地上了。

可陛上只有张空空如也的御座，倒是座后垂了张珠帘，帘后坐有一人。

半晌，威严的女声从帘后传来，“郎君姓甚名谁？哪里人？上表曰发现祥瑞可是真？”

闻是祥瑞，百官不约而同松了口气。只奇这帘后女子几字就能使朝廷百官由死至生，到是和以后诸多事情一模一样。

“某姓唐名同泰，祖籍雍州永安，”唐永泰哆哆嗦嗦地回答道，“某日前于洛水捞起一白玉宝图，上有字曰‘圣母临人，永昌帝业’……”

一着紫服的官员起身，拱手打断了他，“太后，此祥瑞可非同小可啊！”

“哦？”帘后的人看了过来，“承嗣有何见解？”

“依臣看来，这不是普通祥瑞，而是三层祥瑞，层层相嵌。”武承嗣摸摸胡子，“《易》曰‘河出图，洛出书，圣人则之’，这洛水宝图是第一层祥瑞；二来，这献图之人姓唐名同泰，便是说太后与李唐王朝，一荣俱荣，这又是一层祥瑞；三来，唐同泰为雍州永安人，永安、永安，便也是永昌帝业之意，这是第三层祥瑞。”

他忽地抬头站直，看向帘后之人，一字一句地说：“依臣愚见，这是天降祥瑞，望太后称帝！”

一时间，大殿中鸦雀无声。

无人敢应和，更无人敢反驳。

大臣都尽力把头压低，几个李唐宗室的亲王更是脸色刷白，惊惧交加。

“你倒是会说话。”良久后，帘后的人轻笑一声，打破了大殿上的寂静，“婉儿，起诏。”

“是。”一声回答从帘后传来。

这声音同武太后吐词有力的威严不同，倒像极了被香料浸染的书页若有若无地在肌肤上拂过。唐同泰不自觉抬眼朝帘后看去，隔着密密的珠帘，只看到一只白玉般的手执笔书写。

“唐同泰献宝图有功，”帘后之人提高声调，吓得唐同泰又连忙低下头去。“擢为游击将军……”

事务处理完毕，皇太后赏赐百官廊下食后便起身离开。众臣退出，大殿的门又重新闭上。

方才明亮的大殿陷入幽暗之中，唯有阳光从东西面的高窗上照进来，在朱红色的殿柱中穿梭，照耀到珠帘之后，一身着石榴裙的女子轻捋起左边的宽大的袖子，在阳光下安静地磨墨，像在等着谁一般。

“婉儿对这洛水宝图，怎么看？”一声询问忽从屏后的黑暗处传来，竟是方才已离开的太后。她从偏门而来，一步步走入阳光之中，俯视着眼前低头磨墨的人。

上官婉儿从容转身行礼，“八人才能合抱而起的洛水宝图，唐同泰一人就能把它打捞上来，量他定是天生神力；周国公一番说辞引经据典，文采飞扬，如同宿构。婉儿恭喜太后，文官武将，皆为人才，必能为太后治好江山。”

武太后看着案上已铺好的娟，眯了眯眼，骤然高声呵斥道：“为我治江山？上官婉儿，你好大的胆子！你所说的可是大逆不道之罪。”

上官婉儿一顿，深吸了一口气，才小心翼翼地开口：“太后，臣斗胆。这洛水宝图虽为周国公所造，却是扫除称帝最后阻碍的绝好机会。这天下，凭什么偏得姓李？”

武太后并未回答，转过头去盯着帘子前的御座，只见御座所饰金龙雕在阳光之下熠熠生辉。

五月，戊辰，皇太后下诏，八月当亲拜洛水，受宝图。明堂成后，将御明堂，朝群臣。命诸州宗室、外戚以明堂宴前十日集神都。

五月，神都，正平坊薛家府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