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长安远自己的角度来看,他长到如今这般大的十六年光阴里,真正待自己好的长辈,除了抱自己回来的长安将军外,细算起来,应当就只剩英宁陛下了。
长安将军常年驻军在外,一年的大半时光都远在边疆,几乎无暇顾及家人。仔细说来,长安远这些年所受的宠爱与大半的教育,其实全都来源于英宁陛下一人的恩泽。否则以他一个无父无母无名无分的庶民,原是根本没机会也毫无道理入宫做太子伴读的。
长安远一直都记得当年是英宁陛下力排众议,以一己之力舌战,又以君主威严镇压群臣,才最终给他争了这么个绝无仅有的特权的。
他并不清楚英宁陛下为什么会对自己另眼相待。思来想去只能是因为陛下宅心仁厚,广施恩惠。一代明君看自己有些可怜,便给予自己了些别人都有而自己却又极为渴望的东西。
唾手可得如敝履,来之不易比金贵。在长安远的内心里,他现在所拥有的东西全都来之不易难能可贵,所以对于给予自己这些恩惠的陛下,他一直都是感恩戴德的。
他儿时总想着自己有朝一日能够征战沙场,保家卫国,以战功来回报陛下赐予自己的恩宠,而这么多年来,他也的确一直为此而付出着全身心的努力。
只不过之前身份尴尬,努力也仿佛是在自作多情的做些无用功。直到现在承了忠勇世子,才仿佛稍微名正言顺了些。
但这世子之位如碎石上立着的鸡卵一样脆弱,摇摇欲坠,不堪一击,令他如鲠在喉般的难过——他终归心有不甘的。
“朕今日来,也无甚要事。”欧阳英宁道,他抬手指指下座的欧阳杰,“只是听太子说今日约了非鑫,便想着随他一道来看看。非鑫醒来有些时日了,朕一直不得空来看他,今日好容易有了空,又听太子提起,便迫不及待的来了,来的唐突,皇妹不要介意。”
庆阳公主坐着行一礼,道:“皇兄说的哪里话。您挂心小辈,小妹心里感激不尽,又何来介意一说。倒是我与非鑫有错,他醒来这么久,我总想着他未好透,不宜出门,反倒忘了他身为晚辈,应当主动去向您请安了。这是小妹的疏忽,还望皇兄莫要怪罪我与非鑫。”
欧阳英宁“嗨”了一声,豪爽道:“一家人,何来什么怪罪不怪罪的。”
庆阳公主于是淡淡应道:“皇兄既不介意便好。”
欧阳英宁轻声笑了笑,端起杯抿了口茶。他借着氤氲的袅袅水汽,将打量的目光藏匿于一盏天青之后。
庆阳公主嘴上说着莫要怪罪,但英宁陛下心里十分清楚,他的皇妹对自己其实颇有微辞,近日来不入宫也不允孩子入宫不过是在向自己无声抗议示威。这会儿未同自己发飙,也不过是碍于情面,不好在晚辈面前发作罢了。
自己和长安明暗度陈仓一声不吭的把世子换了的这件事说起来做的十分不地道。非鑫当时生死未卜,庆阳本就悲痛难过,接着又被一纸金册当头一击,愤怒是该在所难免的。
再说长安明那个龟孙。战场上杀敌时英勇无比,是人人敬畏“降世白虎”。这“白虎”在家却是个缩头乌龟,夫人说一绝对不说二的“耙耳朵”。这般棘手的事情他躲在边疆假装事不关己,倒把这一烂摊子全丢给了自己。
真是交友不慎。英宁陛下想,当初就不该将庆阳嫁与他。
但此时纠结自己的交友问题也无济于事。欧阳英宁将茶杯放下,转了视线,落于下座的长安凛身上,关切问道:“非鑫身体恢复的如何?”
长安凛准备起身行礼答话,话未出口,又让庆阳公主给截了:“谢皇兄关心,阿凛身体已无甚大碍。只是忘尽前尘往事,日前精神有些虚弱,受不得惊吓。您乍一问,阿凛怕也不知道答您些什么。”
长安凛:“……”我是不是装成哑巴比装失忆更好?
欧阳英宁嘴角一僵,侧目淡暼一眼自己的妹妹,一腔腹诽:自欺欺人咱是不是也该讲求些事实依据啊朕的妹妹?你家非鑫打醒来就天天拉着我家阿杰在长安府玩闹,惹得堂堂太子殿下日日乐不思蜀,总想着往宫外跑。这小非鑫的精力都旺盛成这样了,咱就实事求是一点不要再睁眼说瞎话了好吗?
他眉毛似抽了抽:“朕听闻皇妹留了薛判大夫继续为非鑫医治,朕看非鑫的状态还不错,想来薛大夫的确是神之圣手。薛判可还在府中,朕必有重赏。”
庆阳公主顿了一顿,像是在极力为皇帝陛下点的这枚“马后炮”忍着脾气。她冷下了些声:“小妹替薛大夫谢过皇兄。只是阿凛这病连薛大夫也是束手无策。薛大夫闲云野鹤,前些时日便已辞别长安府。临行前小妹已自行谢过。他人行踪诡秘,这会儿也是很难寻到他了。”
“那倒是有些遗憾了。”
长安凛:“……”
长安远:“……”
欧阳杰:“……”
长辈的明争暗斗晚辈自是不适合参与。下座的三名晚辈不动声色地交换了一番眼神,决定还是装三根木头,不说话为妙。
欧阳杰原本是来长安府找长安凛踢蹴鞠的。上次被长安凛败了个落花流水令他很不服气,回宫后想了一番战术,细细琢磨,只准备今日一雪前耻。结果半路被自家父皇横插了一脚。这下蹴鞠是没得踢了。就连坐在这,也是话都不敢说了。
他抬目瞅了瞅自己对面的长安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