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景那张英俊的脸上平静无波，看不出一点态度。

“但是我觉得萧子攸不是单纯刻板的人渣，他的身上是一种残忍的天真。”

吴景用眼神示意兰亭继续。

“萧子攸爱王楚楚，爱元英，也爱自己，但是他最爱的，还是他的艺术。”兰亭顿了顿，眼神中流露出一种名叫“悲伤”的情绪，“虽然缪斯女神，从来没有眷顾过他。”

吴景听后若有所思，却始终没有开口发表自己的意见，只是当一个安静的看客。

“别人都说萧子攸辜负了对他一片痴心的王楚楚，但是如果我站在萧子攸的立场上，我觉得其实他从来都没有爱上过王楚楚，他只是迷恋那种……那种感觉。”

“哪一种感觉？”吴景品了一口杯中茶，时令不对，经冬的陈茶味道也不新鲜，不是他喜欢的清爽口味。

吴景皱了皱眉头，落在兰亭和经纪人眼中，以为自己一不小心说错话了。

兰亭一紧张，结结巴巴开始卡壳。

“……就是那种……那种……”

吴景心细如发地察觉到兰亭的紧张，他柔声细语地安慰兰亭：“不要紧张，你又没有说错话，我很喜欢你的见解，很独特，想听更多。”

兰亭受到鼓励，一鼓作气说完自己的见解：“……那种爱情的感觉，萧子攸想象中的爱情，他所幻想的一种依赖和信任的感情，王楚楚对他无条件的付出让他很感动，但是他从来没有对王楚楚产生过爱情，所以从他的角度上看，既然他从未动过心，就不存在什么变心。”

“嗯。”吴景的眼神耐人寻味，“像萧子攸他这种人，从来都是某种程度上的理直气壮。”

“无论是王楚楚或者是元英，其实从来没有得到过萧子攸的爱情，但是他们两个，都不约而同地爱上了萧子攸，和萧子攸站在了感情中不对等的位置上。”

“等一等，你刚才说，在你的理解中，萧子攸和元英之间也不是爱情？”

兰亭根据吴景的反应意识到自己可能说错了话，但是此时箭在弦上只能硬着头皮继续阐述自己的见解：“我觉得萧子攸对元英更多的是向往，元英是个年少成名的艺术天才，而萧子攸多年郁郁不得志，当他看到元英的时候，会有一种仰慕和嫉妒混杂的复杂感情在其中。”

“嫉妒？”吴景复述一遍兰亭陈述中他最感兴趣的那一点，“你是说其实萧子攸在嫉妒元英。”

“对。羡慕，嫉妒，甚至有一点点微妙的恨。元英是萧子攸永远都无法成为的一个向往，他是萧子攸的一个梦。萧子攸对元英一开始是幻想，他渴望的是那个自己面前的完美幻影，不是元英这个男人的本身，如果说萧子攸和与元英之间有爱的话，这种微妙的爱不是对于□□和欲望的一种追求，而是萧子攸自己脑补的一个美丽虚幻的梦。眼前人是画中人，画中人是心上人，他爱上了一个画中的影子，而不是现实中的少年。”

吴景的脸上有了一种真实的笑意，他笑起来的时候像一口古井终于有了波澜，无言的平静下是静流的波涛：“你的看法有点意思，继续。”

“可是元英什么都不知道，他很明显是那种娇生惯养下无忧无虑成长的孩子，当他察觉到萧子攸对自己异样的感情，他看到萧子攸那张脸忍不住动心了，天真而毫无心机地大胆回应萧子攸，让萧子攸的感情变成了一种诞生于羡慕与渴望之上的占有欲。”

吴景意味深长地笑了一声：“占有欲？你觉得萧子攸一开始对元英的感情根源是占有欲？”

兰亭巴巴地解释：“对，我觉得萧子攸对是一种类似驯服的感情，就是《小王子》里面一再出现的那种‘驯服’，元英是萧子攸寄托了艺术永生的纯洁象征，像一只风筝，它必须飞翔在风中才有自己的气韵，但是它又不能脱线，必须牢牢地将线头握在自己手中，一旦风筝停止了飞翔，坠落到自己怀中，就只是一张纸，一张美丽但是平凡的纸。元英是不可以走下神坛的，他必须被萧子攸的爱供奉在高高在上的云端。一旦元英不再是他想象中的那个样子，他就收回自己对元英的所有感情，寻求新的缪斯。”

“你这样说来，萧子攸的性格别扭的很奇特啊。”吴景顺手从口袋里掏出打火机和香烟，正准备点燃的时候方才想起来北京市内已经开始颁布法规将公共场所全部禁烟了，他有些不好意思拿自己作趣，“老烟枪了一时没忍住，见笑了。兰亭你刚才说的很有意思，车浩然说你是个有想法的年轻人，果不其然。”

兰亭受到鼓舞，整个人放得更开，开始侃侃而谈：“一旦元英开始回应萧子攸的感情，他在萧子攸心中……就等于从神坛上跌下去了，而萧子攸之后被人视为始乱终弃的反应其实就是他自己也不能接受自己梦想中的神祇走进了他的现实，当萧子攸意识到自己对元英的感情从来都不是爱情这一点的时候，对他而言就是梦幻破碎的瞬间，他的选择就是，将一个活生生的元英，驱逐出他的生活，让梦中的缪斯，继续活在自己的梦境中。他并不是一个单纯欺骗感情的人渣，而更多的是一个只关注自我的艺术家。”

兰亭一口气说完，像是交卷后等待老师评判的学生，忐忑不安地等待吴景的评价。

吴景沉静了一段时间，才用有些颤抖的声音询问兰亭：“连你也觉得萧子攸对元英，从来都不是爱情吗？”

兰亭睁着一双清澈的眼睛，“也许在某一个瞬间，短暂地爱过，没有掺杂任何其他的欲望，仅仅就是爱，但是那个瞬间，很短，短到转瞬即逝，连萧子攸自己都没有察觉。”

“就只是……短暂地爱了那么一下。”吴景敲着茶桌上空无一物的烟灰缸，若有所思。

他们的交流终结于吴景的手机震铃，关于《嗔》中的几个主要角色之间的关系和人物架构他们相谈甚欢，以至于吴景被电话催促着离场的时候露出明显不快的神色。

宁姐试探吴景对于兰亭的态度：“哎呀吴制片您有事您先忙吧。”

吴景不好意思地示意自己公务繁多，但是起身离开时的最后一句话给了兰亭一颗定心丸。

“宁姐，如果你们对这个项目感兴趣而且春节后有空去上海的话，我们可以约一下在车浩然上海工作室的试镜，这段时间您让兰亭多读几遍剧本和原作小说找一找感觉，除了男三号顾衡，我还想让他试一下男一号萧子攸。”

兰亭又一次瞳孔地震，他甚至不敢相信机遇来得如此之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