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浮生停了一瞬,他的眼睛转了一转,像是平静和河流:“我个人觉得,一部优秀而成熟的作品里,应当没有角色是绝对的坏人,也没有角色是绝对的好人,所有人都应该只是一个普通人,被正常而平凡的心理活动所勾连起所有情节的推进。”
“我的表演老师教过我。一个角色的好与坏、取决于演员的表演效果,最后的决定权掌握在观众口中。”孟浮生十分冷静,他的姿态放松宛如身处午后的自家阳台,“我只是角色的替身,我不会用自己的有色眼镜去判断角色的好坏黑白。”
吴景注意到孟浮生言语中的保守和稳妥,眼前的少年虽然比兰亭还要小八岁,但是年纪轻轻就已经在娱乐圈里沉浮了好几年,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疏离下面,是彬彬有礼的体贴。
吴景点头示意:“说的不错,继续。”
“萧子攸是不是渣男,王楚楚是不是弃妇,元英是不是第三者,他们之间到底是不是爱情,抑或是类似倾慕、占有欲或者其他的东西,这些不是我一个演员用一两句话就能说清楚的……”
吴景忽然非常反常地打断孟浮生的阐述:“你也觉得,其实萧子攸和王楚楚、和元英之间都不是爱情?”
吴景的措辞里有“也觉得”三个字,那就意味着之前还有人认可这个观点。
孟浮生受到鼓励,聊得更加手舞足蹈:“虽然很多小说的评论都说他们三个之间是复杂的情爱纠葛,但是我觉得更多的只是萧子攸一个人在怀念自己已经失去的青春。”
“一个人最美好的,无法挽留住的青春,电影一开始萧子攸已经三十多岁了,王楚楚和他同龄但是却比他更天真,比他们两个都年轻的元英则是他们两个共同的一个幻想,一个完全符合他们俩幻想的完美人格。当他们两个都不得志的男女见到元英的时候,会有一种羡慕和嫉妒混杂的复杂感情。元英是他们永远都无法成为的一个向往,像摆在面前被供奉的神祇,是萧子攸的一个梦。所以萧子攸对元英就没有什么男女之间□□的那种爱情,就是渴望得到自己面前的完美青春,元英就像是萧子攸自己脑补的一个美梦,梦中的一切都是完美的,如果是萧子攸亲手把这种完美打碎的话,戏剧张力就会更足,让看看起来就会有更深的味道。”
孟浮生说着说着,渐渐低下声音,还不满二十周岁的少年忽然长篇大论,反应过来之后连自己都被吓到了。
吴景和车浩然作为在座两位有最终决定权的人,听完孟浮生的陈述后相视一笑,眉眼间的笑意好像在说:就是她了。
车浩然惬意地靠在椅背上,把自己手中的一打剧本卷起来当扇子扇风:“我自从接手这个剧本,在网络上看到听到很多评论,都是在讨论爱不爱、渣不渣的话题,吵得我看下来都觉得头大,结果现在有个人告诉我,觉得萧子攸不是人渣,元英不是傻子,他们之间不是爱情,有意思。”
吴景安静了好一会儿,先点了一支烟深吸一口才开口问孟浮生:“你萧子攸和王楚楚、和元英之间,一点爱情都没有吧。”
孟浮生的眼神清澈,有种少年人无论做什么都理直气壮的坦然:“也许在他们三个相处的某一个瞬间里,萧子攸看到那么漂亮的王楚楚,和高贵的元英,短暂地动过心,那种没有掺杂任何其他□□欲望的动心,非常纯粹地爱了一个瞬间,很短,短到转瞬即逝,短到观众们作为旁观者都无法察觉,而萧子攸自己察觉了,他觉得痛苦,觉得迷茫,他自身就很不好过,而元英更纯粹,更难受。”
吴景总结道:“只是控制不住自己……短暂地爱了那么一下。”
“对!”孟浮生高兴地合掌。
吴景按掉自己手中的烟:“年轻人,你的想法很有趣,你是我遇到的第二个提出这种观点的人。”
“第一个是谁?”孟浮生饶有兴趣地追问。
“萧子攸的演员。”
“哇哦。”孟浮生用惯常的嘻哈笑声掩盖住自己心中瞬间滑过的悸动,那个家伙是谁?我和他之间这么有缘分?
一直安安静静坐在雀屏之后的兰亭,忽然就有一种流泪的冲动。
他不是个幼稚到无法控制自己的小孩子,但是孟浮生说完这一切的瞬间,他忽然就觉得鼻子一酸,像是一个夜晚泅渡在黑暗中的茫茫海上,快要放弃希望时终于看见岸边灯塔的水手。
那一瞬间,全世界都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