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中旬,刚过惊蛰不久。
隆隆春雷响过,市区的雨,似乎就没停。
这一次,又是淅淅沥沥的绵了几日。
雨丝从纱窗飘进来,沾到便是十足的冰冷,一如外面灰白色的天际和会议室里混沌的光。
陆亦然把胳膊上的雨点儿蹭了,还是不免打了个寒颤。
再抬头,见四周的众人果然都朝着他看,忙扯了笑意,压低上半身,暗戳戳地指了指前面。
站在前面的这位,便是支队新来的队长,这场案情分析会也由他主持。
众人顺着看了眼,或是低头,或是缄默不语。有个别的,还明显带着情绪。
这……
陆亦然摸摸鼻子,目光转来转去,最后还是黏在这位新队长身上不动了。
投影幕布前的光更冷,在这样的阴天,似乎变成了纯粹的冰蓝色。
季和就站在那里,一身灰白色的风衣沾了点蓝,像是刚从冰凉的湖水里出来一样。一张脸还过分得好看。
其实,他也并没有板着脸,似乎察觉不到这里的氛围。
但屏幕上正放着受害人的遗体被打捞时的现场,河面滔滔、草木凌乱,岸边还有一堆穿着白大褂的人,自带了肃杀之气,衬得他整个人都冷冷的。
偏偏那双浅茶色眼睛,却很漂亮,甚至有些神秘,不能长久对视。
他再开口,神秘感也依旧保持着,“我依然坚持之前的结论,凶手另有其人,之前找到的地方也不是第一个抛尸现场。”
声音很平,只是一般的陈述。
落到地上,却是激起了千层浪。
顿时,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质疑的意味很明显。
陆亦然甚至还没来得及圆场,坐在他旁边的人倒是率先蹦了起来,“季队既然推翻了之前的结论,那就请谈谈高见,说说嫌疑人是谁吧。”
这声音要比季和的高几倍不止,像极了突然炸开的炮|弹。衬着突出来的眼球,带着十足侵犯的味道。
虽然一身利落的制服已掩不住他两鬓的斑白和脸上的纵横,但也正因为如此,才显得更有力量。
四周的目光一下围拢了过来,陆亦然顿时一个头两个大,忙小声叫了几声“田叔”,手也伸到桌下去扯对方的袖子。
然而没用,于是陆亦然傻笑完了,还是只得挤出几丝笑意来,“季队刚来,有些情况他确实不了解。您是队里的老前辈,有什么意见也好好沟通啊。”
说起来,也不怪大家有情绪。
毕竟之前的队长刚刚调走,新来的这位又是空降,多少会有些……
偏偏又撞了大案,也是大家都讨厌的雨天,很多该有的痕迹被冲刷了个干净。
偏偏季和还舍近求远,似乎也没有解释的意思。
“不能沟通的人不是我……”田建国算是勉强被安抚过了,见陆亦然还在笑,到了嘴的话只好生生咽下去。
“查案子嘛,自然要从最可能的疑点开始查起。我们在案发现场找到了指纹,经过系统比对,也查到了嫌疑人。抛尸的点也查到了,很明显就是那里,现场草木的倒伏情况什么的都很明显。”
“他和死者认识,有进入家里作案的可能。之前发生过冲突,也有矛盾。而且这人还脾气暴躁,经常一言不合就动手。还曾因为打架,被辖区的派出所查到、拘留过。这通渠水瓶身上的指纹就是他的,很明确的物证。”
“我昨天带人去找他,还隔着几十米就撒开了跑,很明显是在心虚啊。”
“但季队却放了这些明显的线索,直接认定了死者的丈夫李先生才是凶手。”
“李先生他……”
“好了。”见人越说越激动,陆亦然连忙做了个制止的手势,瞄一眼季和,再转回来。
“我知道您的意思,根据问询和走访调查的结果来看,李先生的性情温和,更是邻居口中的老实人。而且他们夫妻恩爱,少有争吵。”
“他以前在一家饭店做厨师,目前离职在家,负责家务事。作息也很稳定,晨练、买菜、做饭甚至扔垃圾都有固定的时间。”
“其他方面也不错,会把做完饭剩余的材料拿来喂养小区里面的流浪猫,挺善良的。”
单纯来看,不像是凶手。
陆亦然还试图应和几句以求安抚,田建国却是立刻接了话茬,神情激动。
“根据尸检结果,受害人是在大前天,也就是3月10号那天,早上七点钟左右死亡的。邻居表示那个时间段李先生不可能在家,他一般就在那个点去超市买菜,那天也没有例外,他亲眼看见的。”
“那个位置是在城郊,小区的摄像头都年久失修,成了摆设。但季队却精确到说凶手穿着灰色的T恤的程度,但勘查的时候我们也仔细搜过了,没有找到那件衣服。”
指纹。
人证。
动机。
以及关于衣服的矛盾点,似乎都在表明着事实。
不知道季和为什么……
陆亦然一时间连自己也说服不了,一转头恰好撞见人在看他,就更说不出话来了,只好再次摆出招牌笑容,“季队别介意啊,田叔他也是好心,没有别的意思。”
“所以呢?”
季和还是很平静。
但打过来的目光,却似乎有摄人心魄的能力。
没来由地,陆亦然没敢对视,只笑,硬生生转了话题,“哦,对了,你之前提到嫌疑人嘴角有颗痣对吧。”
“嗯,和李先生的那颗在同一个位置。”季和答。
他的表情看似缓和了,又似乎没有。陆亦然又朝四周转了一圈,见没人有说话的意思,只好再转回来,“那请季队继续说吧,开完会以后会把他请来重新问询。”
“首先。”
季和终于主动开了口,也没再盯着台下,只是隐约皱眉,“关于指纹的问题。”
这声音如同外面的冰雨一般,冷淡而清冽,众人的目光都不自觉朝他忘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