橘色的夕阳一路从天角铺满了过来。

在人行横道边，尧枫坐在一个行李箱上，伸展着大长腿儿，冲着晚霞仰着头，入神地张望引起了过路者不少的侧目。

在这个时间点，大家都很忙碌，哪儿还有闲情逸致抬头仰望一下天空，而他，一仰就仰了一个多小时。

引起大家注意这还只是其中一个原因，最大的原因是这个少年的皮肤像奶油一样白皙，看起来还有软绵绵的手感，一头纯正的金发就像在奶油上撒了一圈金丝边儿。

他还真是闲得慌。

不仅闲得慌，还抗冻。

父母被枪决后，不能进行遗体告别，匆匆送到火葬场推进焚烧柜火化了，人送进去还有个模样，出来时就剩下一捧儿灰，他带着这两坛骨灰坐上了来这个北方小城的火车，因为匆忙，他连头发都没有染回来，只是把耳钉唇钉拿了下来。

穿了一条纯白的连帽T恤，一条灰色的紧身牛仔裤，还是那种紧得不得了的紧，此刻快给这牛逼的西北风冻傻了。

尧枫又拆开一包纸巾，抖开一片，捏住鼻子一通吸溜。

他给冻得不耐烦，掏出手机找到联络人，打了过去。

“喂！”第四声调，咬字还特重的一个大叔。

尧枫说：“我到了。”

对方好像立马才想起来什么事儿似的，啪叽拍了下脑门儿：“你能不能再等我半小时，我这边太忙了，真的太忙了......”

“哦。”说完他把电话慢悠悠地摁了。

夕阳已经下山了，没什么美景给他欣赏，趁着天黑之前，尧枫拖上行李离开了这里。

半个小时，也不是很难打发的。

这里是父母出生的地方，虽然非常寒冷，整个城市都是光秃秃的树干和落了一地的黄叶，看起来像是大萧条时代的产物，但他还是蛮有兴趣想要认识一下的。

他拉着行李在附近晃了两圈，走了一个井字形的路，把两条横两条竖都走了一遍，然后站在井字腹中的位置，也就是他现在所处的四条交叉大马路的中间，发呆。

兜里的手机一遍一遍地唱着以敦煌为圆心的东北东，这民族的海岸线像一支弓，一直唱到化身为龙，才给停了。

停了一秒，又开始唱以敦煌为圆心的东北东，这民族的海岸线像一支弓......

尧枫等这一次停了没再响起，才从兜袋里掏出来。

果然是家里亲戚打来的，想问他有没有到，到了来接他巴拉巴拉的，他懒得接。

一片儿西北风又刮了过来，冻得他抖了个机灵，这么一抖好像给抖活了，浑身跟死狗一样闭锁着的毛细孔都好像呲溜一下打开了。

立马闻到了一阵儿香喷喷的油锅辣椒孜然香辛料的味道，肚里立马咕噜了一声。

尧枫拉上行李，闷头就沿着井字第一根竖往上面走，走到快要起笔的那个地方，发现了马路两边有好几家饭馆子。

其中一家门头特别大，上下两层，装潢的跟上海城隍庙南翔馒头店一样气派。

他扭过头又往前看了一下，发现井字第一根竖往前伸出去，对面竟然就是他一直在等联络人带他进去的那座傻逼的高考加工厂。

老妈行刑前最后一面，千叮万嘱的复读学校。

去复读，考上大学，争取奖学金，坚持四年，卡里有这几年的生活费，毕业有工作了就算是熬出头了。

乖，儿子，不要哭。

老妈的声音很干脆，最后都没有后悔过，唯一落泪是舍不得他。

尧枫低头看了看手机上的时间，又回头看了看背后那几家馆子，看到各家的馆子外面女老板们都搬着个小板凳坐着，眼睛跟害了红眼病一样看着这边的南翔馒头店，男老板们出来瞅了一眼，又回里面去了，瞬间不再犹豫，拖上行李进了南翔馒头店。

他刚抬脚，仰头朝大牌匾又重新看了一遍：“哦，会宾楼。”

晚上吃饭的点儿，会宾楼里全是宾，一眼望去，一颗颗脑袋全跟地里的黑皮大西瓜一样，锃亮锃亮。

店小二打扮的女生服务员跑过来，问了他几个人，他说一个，店小二很羞涩地说：“那就给您一张小桌儿。”

“行，小桌......儿。”尧枫往自己身上看了看，没什么吧？都这么低调了难道还是透露出了某种帅逼的气息？

他跟着她走，走到了大厅最大的几桌旁边的一个区域，这地儿用几根抄手游廊拦了一下，进去你得上台阶。

尧枫把自己行李箱拎了起来，跟着店小二走到了他的座位面前。

还真是小桌儿，估计跟大学生带上床的折叠电脑桌差不多大。

尧枫勉强能把他的傲娇大长腿塞进桌腿儿里面，不是他不好意思放外面一边一根张开来坐，而是旁边的桌子几乎紧挨着他，他没地儿张。

终于折腾好坐姿后，他看了下菜单，要了自己最爱吃的羊肉涮锅、爆炒牙签肉和一份牛肉拉面，并且又心血来潮地要了两罐啤酒。

店小二有点后悔把他领到小桌儿这边来了，不确定这小桌儿能放得下。

“没事，放不下再换位吧。”

店小二看到尧枫白净耳廓上一排的耳洞，羞涩了一下，赶紧抱着本子跑了。

尧枫靠着椅子从前往后抄了抄他松软的金发，露出白皙的脑门儿，绣过的眉毛下一双细长形状的眼睛犀利地扫着大家，虽然这家店紧挨着学校，但是到点吃饭的基本还是本地人居多。

就说大厅中央那几张最大的桌儿边的一圈黑皮大西瓜们，尧枫一看就知道他们是这一带的二流子，一张大桌上花甲田螺麻小伺候着这几位爷下酒，兴之所至，这几位爷光膀的光膀，翘腿的翘腿，一边划拳一边从他们的嘴里飘过各种辈分的生殖器，说完不仅不觉得伤风败俗，还能一起儿哄堂大笑，猪脸都涨成了中毒一样。

学生不来这边，看来这是个很大的原因。

尧枫估计这个会宾楼就是这地方比较有名的饭馆子，集结了这地方的三教九流，什么人儿都有，搞不好吃着吃着就得兜着走了。

学生当然不敢来这边。

“帅哥，你的菜来了。”

羞涩的店小二脚步轻盈地走进抄手游廊里面，绕了一张桌子将端着的一只铜锅放在了桌上，然后从胳肢窝下拿出了夹着的三角支架，放好后，把铜锅给端到了三角支架上。

她弯下腰去，手掏到桌肚儿里面，桌上被三角支架圈出的地方出现了一个暗格，里面放着一个盆，盆里是备好的木炭，木炭中间放着不少纸片儿。

打火机擦开火苗，很迅速地进去了一下，这姑娘就抬起头冲尧枫一笑，然后转身跑了。

尧枫拿起桌上备好的消毒碗筷套装，用自己修剪干干净净的粉红色的指甲壳一掐，保鲜膜破了，他掏了碗筷和杯子出来。

姑娘又送来了爆炒牙签肉和啤酒，临走前又冲他一笑。

尧枫翘了翘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