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
从前，孟瑶打山鸡的时候，经常会遇到一种斗鸡。身上五彩油亮的鸡毛，分外惹人注意。它们有着一种与生俱来的高傲，通常，轻蔑一瞥，已经表示出自己多一分的关注。事实上，撩拨它们很容易。如果有人学着山鸡打鸣，在周围高亢地叫上两声，它们会立刻竖起一身鸡毛，充满斗志地冲过去，张嘴就啄。
金凌跟他们很像。习惯不屑地对待周围的人或事，常常一不称心就张牙舞爪地发难。只是，第一眼，孟瑶就看到了掩盖在嚣张气焰下的笨拙与惊喜。
眼下，鬼使神差地问出的这句话，怀着什么样的心思，期待得到什么样的答案，孟瑶自己也讲不清。闭着眼，忐忑地等待金凌鄙夷的反问，想象着金凌满脸嫌弃的表情。然而，许久，除了输送灵力的手微不可查地抖动了一下，金凌老僧入定一般，没有任何反应。
空气一下变得沉寂，林间的沙沙声格外明显，搅动着孟瑶上下翻腾的心绪。两个人相识不到一天，就算一起经历过生死，也没有必要向一个陌生人吐露内心，更何况，这有可能是金凌最不愿触及的东西。暗暗叹口气，是自己逾矩了：“金公子，是孟瑶交浅言深了。不该这般失礼，抱歉。我...只是...我”
我什么？受伤，失忆都是事实，但总不能因此厚着脸皮，装无辜，戳别人的痛楚吧。孟瑶正咬着嘴唇，努力地想着怎么解释，一声尖锐的长啸从树林那头传来，激起层层回音。声音雄浑，嘹亮，但不刺耳，有种君临天下的凛然霸气。一下将窘迫打散，激得两个人刚刚舒缓的神经又紧张起来。
涟漪般的回音还未完全消散，天色骤然变得暗沉。先前，虽有雾气弥漫，好歹天光大亮，朦朦胧胧，影影绰绰间，勉强可以判断出周围情况。如今，天地仿佛融为一体，不辨方向，不分远近，只剩下彻底的黑暗和猎猎的风声。
岁华飞出剑鞘，浅黄色的光亮透着几许冷彻，刺破了这一望无际的黑暗。等到岁华飞出足够远，几乎看不到光亮时，金凌默念剑诀，将剑收回鞘中，只留出半分剑身，借着微弱的光亮，示意孟瑶自己的位置。
“居然，什么都没有”金凌语气略显凝重
对，什么都没有才可怕。孟瑶伸手，左右来回摸索，居然也是什么都没有。明明刚才还依靠着休息的小树，也...消失了。心下一阵收缩，难道是幻境？不对，江氏清心铃除幻破障，自己一直戴在身上，随时晃荡发出脆响。更何况，没有幻境如此真实。除了能看到幻象，还能闻到阵阵腐臭，听到树叶被风怕打的声音
犹疑之间，嗡嗡的轰鸣再次出现，气势汹汹，由远及近，仿佛连脚下的土地都跟有规律的上下起伏。如果说方才的声音只是为了吓唬他们，那么现在，应该想要将他们彻底吞灭。
“刚刚的东西又来了”
“我也听到了”金凌又是一掌拍在地上，一下扑向前方，燃起一道火红。
火光照亮的范围之内，密密麻麻，蜂拥着一群群的黑影，越聚越密，像是一道密不透风的铜墙。他们速度一致，极快地向前移动。被炎火阵烧出的窟窿，很快又被补上。
孟瑶大惊：“是迷人蜂”。孤竹先生的异志录中，他曾见过类似的画像。这种东西，长得像蜜蜂，但是要比普通蜜蜂大上两倍，最大的跟拳头一般。他们的眼睛很小，整张脸几乎被那张充满獠牙的嘴占据，圆滚的身体上插着两对翅膀。翅膀上经络突起，弯弯曲曲，皱皱巴巴，好似一张张惊恐中狰狞的脸。与蜜蜂相同，他们成群结队，却不以鲜花、蜂蜜为食，而以人的魂魄为食，怨气越大，越喜欢。因而，怨灵集结的古战场或者堆尸地，是他们的聚集地。当年的夷陵乱葬岗曾是他们的天下。可惜后来老祖魏无羡带领温家老弱，开山埋尸，硬生生整出了一片绿色光景，他们也就随之消失。
眼看火光已经抵挡不了这汹汹来势，金凌祭出岁华。带着凌厉剑锋，岁华在空中飞舞，剑光所到，连成一条优美弧线，从左到右，从上到下，来回翻飞。终于，厚重的蜂墙被削出一道口子。然而，岁华还未回转到金凌手中，口子就被随后到来的迷人蜂堵上。蜂墙的行进速度越发得快，眼见着就要将两人吞入墙中。
孟瑶忽然感觉腰间被什么东西缠住，带着他往后飞出数丈。
不待看清来人，金凌先开口道：“舅舅，你怎么来了？”
“哼，身上没带信号弹，应付不来不会求助？”
舅舅？莫非是江家家主，江澄？听口气，孟瑶有十成把握。满口嫌弃，带着些暴躁，和金凌简直一模一样。人说外甥多像舅，所言果然不虚。
江澄手握火把，照映出一脸的不耐烦。金凌微微皱眉，刚要开口解释，追兵已至。
一道闪电从江澄指尖飞出，带着呲呲声，飞入幽暗的天际。紫电首尾相接，不断翻滚，渐渐形成了一个紫色光球。光球速度极快，用力撞向蜂墙，直穿蜂墙而过，留下一个圆形窟窿。没待窟窿被堵上，又一个回身，撞回蜂墙，左右上下翻飞。蜂墙前进势头明显减弱，迷人蜂像是受到指令一般，集体转向，冲向紫色光球。很快，光芒被掩去一大半。就在几乎看不到紫光，听不到呲呲声时，江澄催动口诀，光球像是被人往里吹了气一般，迅速膨胀开，越长越大，紫色闪电越来越亮，几乎照亮了半边的天际。迷人蜂被电光刺激，一个劲地往上冲，飞蛾扑火一般，又纷纷掉落。很快，紫电的下面，积起一层厚厚的迷人蜂尸体。那些被紫电烧焦的迷人蜂尸体，散发出阵阵焦糊味，混着空气中的腐臭，让人作呕。
相持了将近半炷香的时间，迷人蜂的攻势减弱，周围渐渐平息。刚刚激战过的地方，迷人蜂的尸体竟堆积出半人高的小丘。紫色光球恢复成一道闪电，飞回江澄手中。
见没有迷人蜂涌上来，金凌和孟瑶悄悄松了一口气。
孟瑶欠身道：“江宗主，多谢”
江澄看了他一眼，别过脸，对金凌道：“不是去余家别院？怎么到这里来了？”
“舅舅，这事说来话长。此地不宜久留，要不我们先离开这里？”
孟瑶和金凌顺着刚刚的路线往前走，江澄持着火把跟在后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