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魏无羡将自己从那些温馨却又痛心的记忆中撕扯下来。他斜坐在床沿，握着阿念的手，缓缓地倾抖出他桃花酒的坤泽气息，让在噩梦里的她能有好梦可依。他握着蓝念的手紧了又松，松了又紧，将另一只手附在她小小的手背上细细地摩挲着，感受着上面的纹理，仿佛这一念间便回到了那年乱葬岗的伏魔殿。

那时天赐的晶莹的霜雪掩了山上的阴邪，温暖微黄的阳光刚刚从东面山的边上探照下来，给静趟着的雪慢条斯理地镶了一道金边。魏无羡侧躺在床榻上，右手的一只手指被放在自己旁边的襁褓中的婴儿握在小小的手掌中。襁褓的布料随婴孩的呼吸有规律地起伏着，微弱的，却带着势不可挡的可爱与鲜活。他虚撑着身体，对这小小的人儿温柔地端详，被握着的那只手指仿佛被裹着阳光的棉花包住了一样，感觉心头的温柔都向那一处涌去。这么弱小却这么美好的生命，从头到脚似乎都沾了春的新意，带着温柔的炽热，将他的那颗心渐渐捂得温暖。他对这小生命尤为喜爱，特别是初见的那一眼，小小的汪着水的眼睛是极浅的褐色，和那人的一样。这是他求之不得的。

始终对你念念不忘，不如，就叫她阿念吧……

魏无羡想即微微勾起唇角，目光极尽温柔地倾洒在阿念的身上。当梦中惊厥的人儿又一次颤颤巍巍地喊出“娘亲”时，他握紧了她的手，回答：“嗯，在的呢。”

终于又一次，把你握在掌中，捧在心上。

煮粥之余出厨房来想探查阿念情况的思追见到此情此景，不由地停了脚步，靠在门沿边看着。他没见过莫前辈这样温柔的目光，更没听过他这样温柔地回答过谁。蓝思追不禁皱眉，联想起一路所见的事情，对这位莫前辈的身份，几经猜测，颇为怀疑。坤泽若不是对自己的孩子，定不会如此关怀和疼爱。蓝思追顿了顿，斟酌着开口问：“莫前辈，你……”

魏无羡敛了神情，笑了笑：“哄孩子的把戏罢了。”

“可是……”蓝思追还有疑义，准备刨根问底。魏无羡见状，听着厨房里传来咕噜咕噜的响声，便打断道：“你再不去看看，你的粥就要糊了！”

“不好！”蓝思追微微闻着空气中的米糊味儿，连忙跑去厨房端锅熄火。

“莫前辈，粥弄好了，现在怎么办啊？”蓝思追从厨房里弹出头来，小声问着。

魏无羡放了阿念的手，来厨房，看了眼煮的到糊不糊的粥，用勺子舀来尝了一口，很随意地点了点头：“嗯，不错！”但觉得有些淡了，便蹲下身在那些成旧的柜子里翻找什么。不多时他便凭他灵敏的鼻子翻出一罐子红通通的东西，非常如愿以偿地用勺子舀了几大勺进粥了里，搅了搅，拍手道：“好了，给他们中尸毒的一人一碗，喝了就好了。”

蓝思追应他的话，给那些中了尸毒的子弟一人乘了一碗。结果景仪接过去喝了一口，就有想立刻摔碗的冲动。“这是什么玩意儿呀？”他猛烈地咳嗽了好几声，胀红了脸。其余小辈，无不如此。

魏无羡不以为然地回答他们：“解药啊。”

“解药？我看是毒药还差不多。”蓝景仪忍无可忍，据理力争。其他一众人也叫苦连天，一阵“就是！就是！”

魏无羡皱着眉想着隔壁放假床上的念儿，低低警示了句：“小声点！”他解释着：“我平时都这样吃的呀，不算很辣嘛。乖乖喝了，毒就可以解了。”

众人泪流满面地喝完整碗粥，最后辣得连一句完整的话也说不出了。魏无羡看了看这形势，无奈摇头：蓝家还是一样吃不得辣。一个人不吃辣怎么成得了一条好汉！哦不……含光君是个例外。

他实在不放心阿念的情况，便对其他人叮嘱道：“都给我小声一点儿，蓝念发热病着呢。”

蓝思追关切地问着：“阿念怎么样了？”

“还好，可能只是染了风寒，你们先整顿整顿，等和含光君汇合就出发。”

“是。”蓝思追算是放心一点了。是他在阿念软磨硬泡地恳请下才瞒着泽芜君带她出来夜猎的。由于自己照顾不周，再加上阿念身体本就弱了些，阿念患病，自己难辞其咎。

魏无羡带上门，重新坐回阿念的床边。这回他仔细地端详她现在的模样。阿念因发热而脸颊微红，长长的眼睫毛嵌在好看的紧闭的眼线上。出自自己和蓝湛的肉骨，蓝念这幅脸孔长得也是万里挑一的好看。魏无羡想着，要是自己姑娘长大了，那不得迷倒修道众多世家公子，众人排着长队到姑苏来提亲。他想着那些不知可不可期的未来，无意地勾起唇角。

他寻思着蓝湛应该和那个挖坟的打完了，是时候发个信号，便把腰间的那只竹笛抽了出来。这只笛子还是自己在大梵山随意砍的竹子转了孔弄的。后来蓝湛嫌自己吹得太难听，就用避尘好生给它钻刻了一番。现下这只破笛的音色虽不算清音仙乐，但如果用心吹奏，还是十分悦耳的。他把笛子举到嘴唇边，微微闭上双眼，缓缓地吐气吹奏。

其他的再华美的乐章，都不及这天地间仅此的一曲，让我悸动不已，足证我何来何去。

魏无羡吹奏的正是和蓝忘机屠戮玄武时蓝忘机在地洞里给自己唱的那首曲子。他大概猜到蓝湛是怎么认出他的了。

手指在笛孔出按压又弹起，将每个乐符雕琢得极尽用心，也极尽深情。在乱葬岗时，自己也常常将这一曲吹给阿念听，那时的她，口水滴答地，手里摇着小玩意儿，两只眼睛认真的看着自己，是不是冒出晦朔的“咿呀”言语。同蓝湛一路走来，两人都“举案齐眉”，没有做过什么逾矩之事。其实他魏无羡老早就想把蓝湛给办了，但还是担心蓝湛并非心甘情愿，他也更不敢猜测什么两情相悦。

吹到动情之处，他突觉腰间从后被人给抱住。从床上坐起的那个小人儿，从后锁着自己，一头撞上自己的背，把脸埋在衣服里。魏无羡感觉她在颤抖，抖动得很厉害，还有自己背部的衣物，被温热的眼泪沾湿了一块。意识到怎么回事时，他垂下眼睫柔了目光，放下笛子，将手搭在阿念环在他腰间的手上。阿念得到他的反应，开始疯狂抽泣，哭声被她放了出来，嚎啕大哭，听上去就像个三几岁的委屈的孩子。他低下头，向后靠了靠，弯着眉角问道：“不怕认错人吗？”

蓝念从撕心裂肺的哭声中缓了缓，抽噎着说：“不怕……也……不会。”

“啧啧。唉……怎么和你爹一个德行。”明明是调侃，却莫名其妙地带上了些辛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