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季久违的做了梦，梦见千百年前自己还在九重天上的时候，逃了中秋宴会到中庭去，却看见那人在月影树下偷懒睡觉。梦里的他还是现世少年模样，有着会被仙君仙子调侃的青涩，那人却已经长成了轩然霞举的青年模样，受尽九重天上的仙君仙子喜爱，成了大家口中雷打不动的老王八。

他本来是想去叫那人起来回到宴会上去的，谁知道他还没有从暗处走出来，就另有一位青年模样的仙君先一步走上前去，叫那人起来了。

“所以呢？你凌晨把我叫起来，是想去宰了那个比你早出手的家伙？”说话的人斜靠在床头上打了个哈欠，衣衫不整，长发凌乱的披散着，绝不会让人把他跟白日里那个温润如玉的茶楼老板联系起来。

他打完哈欠，便一挑眼看向窗边。

夜闯民居的男人眉眼深邃，鼻梁挺直，薄唇紧抿着。他蓄着稍稍过肩的黑发，也并不像旁人一样穿如今现世引进的衣服，而是由着自己千百年来的习惯穿一袭黑色的长衫，束一根暗红的腰带，其间还别着一支黑底红漆花的烟枪，周身气势冷凝又倨傲。

“不。”连季侧身站在窗户边，脚底下就是他刚刚翻身进来踢掉的窗扇。打扰了禄缥睡觉他没有一点不好意思，反而站在人家窗边凹起了造型。他看着窗外每逢无月之夜总是过于浓重的地狱的雾，懊恼的说，“我没看清楚那人的模样。”

禄缥一点头，不接话了。

这浩瀚世界分九界，但普通人一生可能就只能接触到神域九重天，地狱，以及他们生前生活的现世。

禄缥这样从现世死去来到地府的人，难以理解连季这种由天地孕育的仙君的历程。于是他也不知道，就算度过了漫长的时间，哪怕上千年，但对于第七重天以上的仙君来说，有些记忆不是那么容易就模糊了的。

话虽如此，禄缥死后也已经在地狱度过了漫长的时间，他甚至亲身经历了两百年前那一次地狱的骚乱。于是他至少知道，连季这样反常的理由是什么。

“禄缥，却则要回来了。”

禄缥点点头表示听见了。但他打从心底里开始困惑，却则缺席了地府两百年，当初众鬼敬仰的殿君却则被十殿阎罗分了权，新来的仙君几乎是踩着却则铸好的高楼上了通天的位置。在这样的情况下，连季还将却则曾经的过错上报给了凌霄大帝，致使原本九重天上的兰修君却则沦落到要被天王缉拿的地步。

就这样，却则怎么会还愿意回来。

“他会回来的。”连季知道禄缥的疑问，他也不回头看禄缥，只抓着空荡荡的窗框顶端准备离开，“我在这里，他会回来的。”

禄缥看着连季从窗户一跃而下，心里盘算着将地府第一鬼差夜袭茶楼老板这事登上茶楼的早报会不会大赚一笔。毕竟生楼的茶水几百年来都没有涨过价，如果没有合适的噱头带动早报的销量，这茶楼早该倒闭了。

连季不知道禄缥的打算，否则他一定回去将生楼一把火烧个干净。他回到住处，径直上了小阁楼。

这栋位于地狱九街十七号的独居建造已经近千年，但从里到外依旧没有一点陈旧的感觉。只是存在的时间过长，院墙上的爬山虎与院子里的树木早已经修炼成灵，甚至树木的影子里也已经孕育出了两只影灵。

连季进到阁楼里，反手关上房门。

这阁楼面积不大，顶多也就十平米，但里面空荡荡的，只屋子正中央立着一面支棱在木架上的银镜，镜子前面放着一把椅子。

连季将椅子拖着退了一步，然后坐下。他就坐在镜子面前，但镜子里却是一片漆黑，并没有他的身影。

“魔镜魔镜告诉我，谁是地狱最帅的男人。”

“噗嗤！阿嚏！”

连季一挑眉，看着一只巴掌大通体漆黑的小鬼从镜子支架后腿下面慢吞吞的挪出来。那小鬼走近了仰着头，才叫人能够看清他那双红白分明的大眼睛。

小鬼很快的走到连季脚边，拽着连季的裤脚，努力的想要在漆黑的脸上挤出一个无辜的表情，试图用喷嚏掩盖自己刚刚笑喷了的事实，“连季大人，房间里好像有灰尘，好呛呀！”

“灰，我没有说不准你笑。”连季两条长腿交叠着舒展开来，并不看差点被自己的动作带着摔倒的小影灵，只定定的盯着面前的银镜，“今天镜子里有什么动静么？”

正事来了，灰不敢再装作被呛到。他悄悄地抬眼确认了一下连季的表情，这才回答，“大人，今天也什么都没有。”

同样的对话在连季与影灵之间已经发生了不知道多少次，但灰却细心的发现近来连季变得更加的急切。

而就在灰回答完连季的问题之后，好一阵，阁楼里都静悄悄的，就连窗外的风声都没有传进来。不谙世事的小鬼忍不住又回头看了一眼那面镜子，而就如同他守在这个房间里的这一百多年一样，那镜面还是一片漆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