确定晓星尘已下山走远，薛洋从一棵树后走出，为刚才莫名其妙的逃跑感到丢脸。

他自诩从没怕过什么人，也不怕晓星尘，可当晓星尘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看过来时，他心中第一个念头就是想躲。

距离上一次和那双眼睛对视，已有十几年了吧？别人看薛洋的眼神，非怕即恨，唯有晓星尘，不管是闹市初见，还是三省追捕，那双熠熠生辉的眸子里，从无惧怕或厌弃，只有谴责与惋惜。

正是那样的眼神，更让做惯恶人的薛洋耿耿于怀，激起心中无名孽火。

在那之后，虽然曾有三年他一直在晓星尘身边，但那时候晓星尘已经眼盲，双眼一直被一条白色绢布蒙着。

也许正是因为看不到那双曾经清澈明亮的眼睛，义城三年，他才敢那般肆无忌惮，欺骗和占有。

而今，晓星尘竟然又能看到他了？重新再见，那双眼睛里，又会是怎样的情绪？

薛洋一拳砸在树干上，骂骂咧咧道：“臭老头儿竟然隐瞒我这么重要的事！”

想了想，脸上又浮起一抹窃喜，“可以啊，这样似乎更好玩儿了。”

他口中的“臭老头儿”就是救回晓星尘的黑衣老者。

此时，他还不知，被隐瞒的，又何止这一件事。

***

晓星尘回到落脚的海边雅舍，翘首以盼等子琛回来。可是很不巧的，不知子琛是夜猎还是去哪，一夜未归，直到第二天的上午才面色凝重踏进院子。

也顾不得问好友是否遇到麻烦，晓星尘抓住子琛的肩膀，握了又握，确认虚无的并不是自己后，才道：“子琛，我的魂魄是怎么补全的？你是不是还有什么事没告诉我？”

被问的人满面狐疑：“为什么这么问？”

“我现在不仅能看到现世的事物，还能看到已经故去的亡魂。”晓星尘迎着好友狐疑的眼光，非常确定的点了点头。

宋子琛先是有些惊讶，接着恍然大悟，感慨道：“怪不得那老仙人说，这样违逆自然之法救你，是有代价的，今后还需你自己将非自然的引入自然，方能真正获救，原来是这个意思。”

晓星尘不接话，示意他继续说。

“其实，我们看似是偶遇那老仙人，可我总觉得，是他主动找到了我们。”

“他说补魂方法有两种，一种是以魂补魂，另一种是让魂魄在天地灵气旺盛之处好好安养，几十年或百年，魂魄也能自然恢复。至于你————因为是灵力较强的修士之身，锁灵囊中的散魂，加上剑灵，只需再多三分残魂，就可以助你重生。”

“他又说最近正好有一孤魂愿意献出魂魄碎片助你，我问他那孤魂生前姓甚名谁，与你有什么关系，他只告诉我是你的一位故人，曾蒙你恩惠，愿意报答于你。”

晓星尘听到此处脸色阴晴不定，子琛以为他不愿意让别人舍魂救他，毕竟魂魄不完整，就无□□回转生，就又补充道：“我知道你不肯让别人牺牲，起初我也犹豫，可是那老仙人说那个孤魂执念太深，即不能进入因果轮回也不能散归天地，只有你能奈何得了他。我……我急于救你，那老仙人又不肯多说，我就没有去深究，你能想到那是谁吗？”

晓星尘面沉如水摇了摇头。

和子琛一样，他也想不到是谁。

和子琛不一样的是，他能隐隐感觉到是谁。

不是靠思想推理，而是靠直观感觉。毕竟在他的灵识中，有三分是那个人的。

晓星尘手在袖中握紧，借口自己出去走走，丢下宋子琛，再次朝着山顶的方向，走的烈烈生风。

他要去找薛洋，准确的说是找薛洋的亡魂，这命中的灾星。

当年明明是薛洋逼得他走投无路自刎而死，如今为何又要助他复生？他才不信是为了什么报恩，以薛洋的毒辣手段，只怕又有什么阴谋。

***

“薛洋！出来！”

走到山顶，晓星尘对着昨日人影消失的地方侥幸一试，竟真有一黑影从一棵树上跃下，扬扬眉毛笑嘻嘻道：

“好久不见啊，晓星尘道长。”

声音入晓星尘耳中，一字一顿，如毒蛇吐信。

刷————晓星尘拔剑出鞘，剑芒直指薛洋，挺拔身姿冷若冰霜，凛凛不可犯。

可下一步该怎么办，竟也彷徨。该以怎样的语气问这昔日的仇敌，也是三年的伙伴：为何救我？

“呵————”

薛洋冷笑，看出重生之人的犯难，真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道长还是以前那个道长，恩怨不能分开，下手不够果断。

“只是试试而已，没想到那老头儿还真成功了。晓星尘，你能重生好歹我也有功，你竟然没有一点儿感激的话？亏你还自称是正道人士，这么简单的礼数都不懂，啧啧……”

“你究竟，意欲何为？” 晓星尘不想与他饶舌。

“意欲何为？道长和我说话可不用这么文雅。我救你回来，当然是为了继续和你玩儿啊！义城三年我还没玩儿够你就自杀了，扫兴的很！”

薛洋越发眉飞色舞。

“你不是恶心我吗？现在你被你恶心的人给救了，灵识里永远有我三分魂魄，永远都甩脱不掉，怎么样，你要不要再自杀一次，好让我开心开心啊？”

多少已对薛洋的刻毒有所准备，晓星尘不做声的看着面前已死去两年的亡魂。

山顶风大，吹的树枝狂乱挥舞，树叶啪啪作响，也吹得晓星尘白衣烈烈翻飞，却再也吹不起薛洋的发，吹不起他的黑色衣摆，他如惯性一样维持着呼吸的起伏动作，但是口鼻之间没有任何气息。

一黑一白，一生一死，一正一邪，隔了十年，再次相对而立。

薛洋比晓星尘记忆中年岁稍长，也许是更加瘦削的缘故，依然残存少年顽劣气质，身上挂着一件陈旧黑衣，缺一根小拇指的左手以生前扛剑一样的姿势扛着一根木棍，右边的袖筒空空荡荡。

看来亡魂是以死前最后一刻的模样而存在。

晓星尘还在沉默打量，薛洋却被那目光激怒。

“晓星尘，你好狠的心，自刎碎魂！你知道吗，你死了以后，我把你的朋友宋道长做成凶尸傀儡，让他去杀光了义城内外所有的人！还有阿箐，那个装瞎的小瞎子，多嘴多舌！我不得不弄瞎了她的双眼，割掉了她的舌头才算解气，杀死以后还抛尸野外，估计最后被野狗吃了，死无全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