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琛将昨晚在越宅打听到的事情向晓星尘一一道来。
惜福镇越家,是镇上开当铺的商人,不算大富大贵,可也小康有余,还能使唤起几个仆人。越氏夫妇膝下有一个十二岁的儿子,去年还生了一对双胞胎女儿,可惜双胞胎未满周岁相继夭折,更离奇的是,越家夫人和仆人都说两个女儿是被那十二岁的长子所杀。
据他们说,那孩子向来脾气古怪,少言寡语,叛逆不听父母教导,因与母亲置气,就残忍的杀死了自己尚在襁褓中的亲生妹妹。
第一个婴儿夭折后,父母自然秘密的严厉教训过他,骂也骂过,打也打过,为了家丑不外扬,对外只说婴儿体弱病死,直到第二个婴儿也死于男孩手下,越夫人怒不可遏教训这个恶童时,他竟变本加厉,用匕首刺伤母亲离家出走,家里的仆人也是这件事发之后,才在越夫人的痛骂声中知道双胞胎婴儿夭折的真相。
家里的怪事也是在小男孩离家出走第二天开始发生的。
先是越家男主人在晚上回家时死于途中,早晨被清扫街道的人发现尸体,他面色铁青,自己的手掐在自己脖子上,如同是被自己掐死的。
当日,越夫人晌午葬完夭折的婴儿,就被通知去认领丈夫尸身,晚上守夜祭奠,又发现有一个陌生男子死于越宅后院的水井中。
“我昨日夜猎路过,发现越宅里面有煞气,敲门进去请求查看,这才发现水井里有尸体,而且是刚刚落水去世,我问那家的人死者是谁,他们都说不认识,不是他家的人。”
发现尸体时上面还有煞气残留,可见是邪祟杀人,当时大家都在前厅为家主守夜,后院发生什么无一人知晓。
“所以你昨夜在越家镇守了一夜,”晓星尘认真听子琛讲述完,发现子琛着重描述越家那名十二岁的小男孩,幼童杀婴,实在让人心中恶寒,“不过,既然是发现煞气,应当是邪祟作怪,和那个离家出走的小男孩有什么关系?”
“说不准,”子琛低头沉吟,“只是直觉认为有一定关联。在越宅中的煞气不算很重,应当是没什么修为的邪祟所留,我给他们每人都发了护身符,也给故去的越家家主尸体布下阵法,应当足矣抵抗,加上越家家主和水井里的男子都是接近夜晚子时遇害的,可见这邪祟功力确实尚浅,只能晚上出没,我打算今夜子时之前就到越宅,再好好调查一番。你不如随我同去,看看那院子里有没有恶鬼。”
但凡邪祟,都在子夜之时阴气最重,也最容易暴露来源和真身。
既然是修为浅薄的邪祟,应该不是薛洋吧?
希望不是。晓星尘思索。他甚至还没告诉子琛他看到薛洋亡魂的事,也没告诉子琛是薛洋帮他补的魂。子琛恨薛洋入骨,若是知道此事定然心情复杂,而且就算现在知道,他们二人又对薛洋无可奈何,只是徒增烦恼,如此烦心事,只留给自己好了。
***
子时未到,二人一起抵达惜福镇,本以为应是深夜冷清的街道,意外的挤满了人。
越宅所在的一条街插满火把,人群在越宅门前围成一个半圆,对里面指指点点。
晓星尘与宋子琛一看就知不妙,不约而同足尖微点纵身跃过人群直接落在院子正中,将一院子惨相尽收眼底。
不多不少六具尸体,四个身强力壮的小厮,一个上了年纪的老嬷嬷,还有一个年轻丫鬟。幸存下来的人只有在屋里紧贴门框埋头蹲坐的妇人,还有另一个呆呆坐在门槛外台阶上的丫鬟。
东厅屋子里面停放着越家家主的遗体,子琛在他身上布下的阵法完好无损。
在晓星尘眼中,院子里还有刚刚成形的亡魂,也是六个。他只能看到亡魂形态,听到亡魂言语,还不能与亡魂沟通,他的声音,除了薛洋以外的亡魂是听不到的,这一点,第一次在山中野坟间看到亡魂时就验证过了。
人死后的亡灵大多也不似生前神志清晰,只会记得印象最深的事,六个亡灵弄不清楚究竟自己是怎么死的,互相指责推搡争吵,口中念念叨叨一些破碎重复的字句,难以辨别。
等晓星尘从那些破碎词句中拼凑出大概真相,子琛也查看完六具尸体。
“典型的厉鬼附身杀人手法。”他下结论。
晓星尘点头表示意见一致。
“今日这里的煞气比我昨日来查看时强大的多。”若非如此,他绝不会大意。
晓星尘听出好友语气中的懊悔,温言安慰:“邪祟作恶本就难以预测,不必太自责。”
围观的众人见他们两个气质不凡,一个一身白衣优雅端庄,一个一身黑衣凌厉冷峻,他们还随身佩剑不惧尸体,众人看出他们是玄门中人,专门来处理这场灭门惨事,一听到这个结论立刻炸开了锅,七嘴八舌提出各自的猜测。
“这老宅风水不好啊!”
“果然男人长期不在家,没人镇宅就是不行!”
“他家双胞胎女儿一年内都死了,可见祖上没有积德,说不定还做过什么孽,所以才有这番报应!”
“祖上造孽应该报应到祖上,我看是他们自己照顾婴儿不周导致婴儿丧命,是两个小鬼的怨灵回来报复了呀!”
“是啊,听说两个婴儿都死于非命,怎么会这么巧!”
晓星尘和子琛顾不得回应他们,先去安慰幸存的两个女子。子琛因为昨夜来过,他认得屋里那个是越夫人。
越夫人看起来受到了严重惊吓,瑟瑟发抖蜷成一团蹲在门边,谁打招呼她都不理,只会不停呢喃“不要过来不要过来”,反倒是旁边丫鬟模样的女子镇静的多,她一身素衣,脸型偏圆,看起来憨厚老实,面色沉静在厅堂外台阶上静坐,神情恍惚且悲戚。
“姑娘别怕,在下晓星尘,是来和朋友帮忙驱除邪祟捉拿凶手的,可以告诉我这里发生了何事吗?”
晓星尘弯腰蹲在那个女子身边,他柔和镇静的声音仿佛有安神效果,清澈诚恳的双眸更让人天然愿意多信他几分。
坐在台阶上的女子定了定神,看了一眼越夫人,确定越夫人无法答话她才回答:“事发前我们都集中在东厅,忽然吹了几阵妖风,蜡烛也时亮时灭的,屋顶又不断坍塌,大家跑到院子里就莫名其妙开始互相残杀,也有的是自杀,一会儿就都没了。”
她的语言简短,一看就是平常也不爱言语的人。
“我不是说过不要走出屋子吗?多数鬼魂,是没有办法进屋的。”子琛说着,语气中带了点指责。
女子歉然摇头,“屋顶坍塌的厉害,大家都怕被压在里面。”
子琛叹气,他也看到了屋顶的洞和屋里一地石块瓦砾,事到如今再追究他们慌不择路不听劝告,也于事无补。
“只有你和你家夫人没有跟着跑出去?”
“夫人没有跑出去,我当时也跟着大家跑到院子里了。”
晓星尘与子琛对视一眼,都感到一丝蹊跷。越夫人显然是因为始终没有走出屋子才保住性命,这个丫鬟明明也离开屋子,按理说应该难逃一死,为什么能幸免于难呢?
子琛又问:“昨夜在井里发现的尸体呢?”
“夫人差人抬到镇上的义庄去了。”
义庄,专门停放无名尸体或临时寄存棺柩的空屋,每个城镇都有这样的义庄。十年前晓星尘同薛洋阿箐生活三年的地方,就是因为整座城池风水不好,经常死人,城中义庄也多,故而连城池名字都叫义城。
义庄在常人眼里是个阴气重,诡异,又容易产生尸变的地方,若非必要都是绕道而行,而他们三人竟在一座空义庄中连续生活三年,一开始没有家具没有床,甚至会直接睡在棺材里面……这些事就算现在想来,晓星尘也反常的不觉诡异,而是……温馨。不过,这温馨很快又变成心痛,让他不愿回忆在义城义庄的点滴,强行当做忘记。
“得去义庄查看一下,看看邪祟来源是否是那里。”子琛面色凝重道。
闻到此言,门框边一直瑟瑟发抖的妇人立刻苦苦哀求:“别走!!!求求你们别走,你们一走,鬼一定会再来……再来……我可就性命不保了啊————”说着,她伸手抓住子琛的衣服下摆,叫的凄厉又疯癫,完全没有当家夫人的仪态。
子琛有洁癖,不喜欢被人触碰,此时被那半疯癫的妇人抓住衣服,心里十分排斥,又不忍心直接甩脱,只好黑着脸用听起来完全不像安慰的语气安慰:“人群聚集之处邪祟不敢轻举妄动,屋子里面也算安全,你若非要跟着我们才安心,可以同我们一起去义庄。”他又转头问一边低头不语的女子,“你呢?”
“我想回家。”那女子轻轻摇头,眼神下垂,已经完全镇静下来,只余悲戚神色。
“我……我也不去义庄,那里面都是死人,我不去……不去……!”越夫人松开抓着子琛的手,完全缩回屋里,疯狂的摇头。
“子琛,不如分头行动,你去义庄,我守在这里,看看还能查出什么线索。”
这个提议合理,子琛又向来不喜人群聚集处,便毫不犹豫答应,跟围观的人打听清楚义庄地址,就穿过人群,消失在去往义庄的方向。
人群中陆续有人哭喊着闯进院子,都是院中死者的家属或朋友,认出尸体后此起彼伏的哭起来,围观人群气氛也变得沉重,改做长吁短叹的安慰。
“桃桃!桃桃!”
一个五尺大汉气喘吁吁,粗鲁地拨开人群,也来找人。他一进来,那个唯一幸存的丫鬟就惊喜地站起,飞扑到那大汉怀里。
“你没事吧?”大汉也说不出更多安慰或温柔的言语,笨拙的将劫后余生的妻子抱紧。
“我想回家。”叫桃桃的女子劫后余生见到丈夫,抑制不住哽咽。
“走,回家。”
大汉低头,用粗糙手指帮妻子擦干眼泪,揽着她就要离开。
晓星尘不得不出声挽留:“姑娘留步,还有许多事情需要向你打听。”
“我媳妇累了,要回去休息!我叫李勇,家住镇子最西边,你一打听就知道,有什么事等她休息好你再来问她。”
大汉粗声粗气丢下名字,揽着妻子继续往外走,在这个诡异凄惨的夜,平凡的夫妇汇集起围观者羡慕的眼光,他们旁若无人的相互依偎着回家去。
趁众人刚刚安静一点,晓星尘一抱拳,朗声道:“在下晓星尘,此次惨案看起来是恶鬼所为,我和朋友必当竭力调查,大家若有知情者请积极提供线索,没有的话还请各自结伴回家,最近请务必关好门窗,天黑不要出门。”
他的声音不大,如穿林拂叶而来,一身白衣又端庄优雅,小镇上难得出现这样谪仙一般的人物,由不得叫人生出几分敬佩倾慕,众人这才听劝慢慢散去,只留下院子里几个认领尸体的人,他们等着要看晓星尘和子琛会查出什么结果。晓星尘将那些人轮流安慰一番,跟他们再三保证会抓出凶手,铲除邪祟。其中越夫人最难安慰,她既害怕待在屋里又害怕进入院子,晓星尘只能任由她坐在门边,后来她坐了大半宿,也抖了大半宿,自然,就没能从她口中问出什么来。
做这些事的时候,晓星尘第一次感到重生的意义。不管过去他做过什么,错过什么,在内心深处,他始终是那个想要保护良善驱邪除魔的晓星尘。
***
黎明将至,一个晓星尘最不想看到的人,准确说是最不想看到的鬼,不请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