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旦过后,季节就忧愁起来了。无他,春节快到,自己的死期渐近。
季节头痛,春节是必须带季时回去了,到时候坦白,季节简直难以想象那场景。
目前社会上对同性恋群体并不光明正大地接纳,有些人只能一辈子隐藏自己的性向,怀着秘密小心翼翼地生活在人群中。那些勇敢的人,却面对着各种人的不理解和谩骂诋毁,种种缘由使他们觉得脱离社会,生活暗淡无光。
季节不是个勇敢到向身边所有人都暴露自己是个同性恋的人,好在他的朋友们知道后理解接受,哥哥知道了也答应保守秘密,下属们不知情只当他是个好老板,唯一让他揪心的就是自己的父母。
他有过退缩的想法,“就这样过一辈子吧,隐瞒父母过一辈子。”他这样想过,可是如今有了季时。季节苦恼,谁想到自己当初拿来当退路的孩子现在倒成了自己摊牌的催化剂。
眼看着一日近一日,季节倒有了视死如归的念头,他给二老买了好些礼物,打电话说自己会带个人回去。二老心里想着还以为是女朋友,欢天喜地地答应了。季节又提前和哥哥通了个信儿,叫今年过年最好在家里过,有事儿要说。一切处理好,季节才收拾东西准备带季时回家。
之前季节缺心眼儿没提前买票,这几天下雪天寒地冻的飞机停了好几班,现在都缺票,高铁也是一票难求,绿皮车更难,自驾更不行,高速上一堵就是一天,自己还行,小孩儿还晕车。季节简直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勉强在软件上抢了几天票,舜玉知道后,默默拉动全工作室的人帮忙抢票,有的还找关系帮忙问票。
季节知道后感动的不得了,平时一个个怼起自己来铁齿铜牙的,其实都是一群年轻人,为了做自己喜欢的事情聚在一起,现在已然成了一个都是朋友的团体。季节心中为要和家人摊牌增添了一份勇气,不管怎样,就算被赶出来,还有这个地方可以容身。
在二十多人的努力下,季节终于在腊月二十八那天得到了两张绿皮火车票,都是硬座,还要中途转车。现如今能回去就行了,不能奢求什么,季节在工作室和那些不回家的年轻人交代几声,发了些礼物,然后把工作室管理权交给家在本市的舜玉,收拾好之后,他拉着行李箱带着季时去了火车站。
火车站人满为患,年底春运期间,候车厅里大部分都是拖家带口在外打工的农民工,其余就是拉着箱子背着书包在外读书的大学生。
季节看着乌压压的候车室,嘈杂得很,座位早就坐满了,有的位置还超载玩起了叠罗汉,地上到处都是随便铺着纸壳就睡的务工者,各个检票口都排着长队,季节进去的时候都下不去脚,怕踩到别人。他提着箱子小心翼翼地在前走着,季时背着小挎包跟在后面,踮着脚尖走在空处。两边穿着普通面色黝黑的农民工见这两个干净体面,白皙俊俏的人,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他们。
季节好不容易找到一个空处,便把箱子立正,放下轮锁固定好,就把季时抱着往那上面一放,“没地方坐,就坐箱子上吧。我以前上大学的时候赶上春节回家没地方坐也是这么坐的。”
季时把自己的小包拉扯好,微微点点头。他今天穿着一件米白色短款羽绒服,高领灰色毛衣,下着深灰色长裤和黑色雪地靴。头发微微卷着盖住了耳朵,脸上戴着一个小口罩,只露出一双亮晶晶的眸子,直直地看着季节。
季节伸出手拍了拍季节身上被挤皱的衣服,“冷吗?”
季时摇了摇头。
季节低头看了看手表,离火车发车还有四十多分钟。他环顾四周,发现周围的一些人都在看自己,季节尴尬地朝那些人笑了笑。这时旁边一个抱着孩子的妇女用带着浓重的方言口音向季节搭话:“老板,嗯答四去哪里哦?”
季节听着,反应了一会才明白意思,“啊,我回家,回老家。”
“哦。”她淳朴地笑着,说:“嗯老家个哪里哦?”
季节礼貌的答话,说了自己老家的城市。
那妇女一听眼睛就明亮亮的,“哦,偶们通省滴嘞,嗯那里好哦,偶四**滴嘞。”
季节听出来,知道是同省另一个市的,可能是在同一个地方下车转车,但她还要转第三趟车回老家。季节礼貌地和她寒暄了几句,在距离千里之外的地方遇到同省的人也是一种缘分。
那妇女淳朴老实,见季节的模样儿好,又絮絮叨叨地和季节说了很多事,把家底儿都抖出来了。她说她是跟着她老公一块出来打工的,老家在农村,家中还有两个老人和大女儿,夫妻俩没读过多少书,这些年做泥瓦匠谋生,大女儿在老家读高中,手上抱着的是去年才生的小女儿。
季节认真听着,感叹人生皆难。那妇女说上头了,碰到个老乡根本停不下来,她笑着说她这些年在外打工就是为了两个女儿以后有钱读书,长大不做这样的工作,体体面面地在大城市当个城里人。
季节没说话,他的父母都是这些农民工口中的“城里人”,包括他的爷爷奶奶也都是旧时代的车厂工人,一辈子在省会城市长大,没到过偏远地区的农村。如今眼前这个妇女和自己诉说着他们艰苦但有盼头的生活,季节动容之余,觉得这个世界上的所有人都是在认真努力地生活,每个人都是对未来充满希望的。
这样想着,季节转头却看到那妇女抱着的小女孩儿上半身一直往这边探来,她拿着棒棒糖的手努力地伸向季时,季时没有反应地看着那小女孩儿,小女孩儿还在咿咿呀呀口齿不清地说:“给,给。”
季节明白那小女孩儿是想将棒棒糖给季时吃,他忍不住笑出声。那棒棒糖小女孩儿吃过,表面上黏腻腻的,季节只想着季时可能会拒绝,没想到季时伸出手接过,并摘下口罩轻轻说了声“谢谢。”
季时摘下口罩,一张小脸儿露出来,对面那妇女看着忍不住惊叹,对季节说:“嗳,嗯家这小孩儿长滴好看诺!真有模样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