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一桐喝着酒,艰难地咽下去。
“当时的我还很乐观,我开始一个人爬山去做思想工作。有的小孩子家人以家里农活儿过多不让他们上学,我只好承诺帮他们做事,他们才让那些孩子上学。校长老夫妻身体不好干不了活儿,我要花时间照顾他们,上面发下来的补贴我给那些孩子买学习用品。我还想着,十年如一日嘛,搞不好哪天我也能成为电视上的感动人物。”
说到这里,吴一桐沉默了一会儿。
四人皆是沉默,听着吴一桐继续说下去。
“两年前,我看上了一个女孩儿。他是我班上一个学生的表姐,她长得,算不上漂亮,但是很可爱,她会给我包饺子,会到田地里给我送饭,也会到学校来听我讲课,她没上过学,写不了几个字,我就从拼音开始教她。她从来没去过镇子以外的地方,我就给她手绘中国地图,我和她说中国很大,和她说我去过的所有的好地方,她一脸纯真地说:‘真想去看看啊!’,我看着她,很喜欢。”
“原本我以为我会为了她在那个地方待一辈子,即使我什么也没有,还要每天帮一大堆不认识的人干活儿。但是看见她我就觉得有意义,我觉得我会和她结婚,然后在一起过一生。”
“可是不久前,她定亲了,对象不是我,是半山腰的另一个男人。那个男人,家中有三头牛。”
“我去她家询问的时候,她的父母坐在椅子上仰着脸,对我说:‘你一个穷教书的比得上人家有三头牛的?’”
“当时我愣住了,我读书二十年,高考全市理科状元,堂堂国家大学生比不上一个家里有三头牛的!”吴一桐带着哭腔,举起了三根手指,“三头牛啊!三头牛!”他强调了几遍,突然一头撞在桌子上,他的肩膀耸动,手指却没放下来。
沈嘉望伸出手,按在了吴一桐的背上。
吴一桐颤抖这身体,再抬起头的时候脸上都是泪水。
“那时我说不出话,我无话可说。我和他们说什么呢?说数理化?说科学发展观?说我的大学专业?我什么也说不出来,我突然知道我有多无力,原来都是我看高了我自己。当时我看着那一家子人,他们轻蔑地看着我,可笑的我原本还以为这些年我的心理承受能力已经足够强了,那一瞬间我还是想扭头就跑。”
“后来我就想,我不是一个圣人,我没那么伟大,至少没自己曾经以为的那么好。这些年我在那里连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这些年到底在干什么。后来我想离开那里,我想回来,因为我想起了我的家人,我想起我小时候想考上大学是为了什么。”
“你们,会不会看不起我?”吴一桐哆嗦着声音,抬头泪流满面地看向三人。
季节连忙摇头,他从来没有看不起任何一个人。
吴一桐突然笑起来,他喃喃道:“我小时候,羡慕过隔壁住在大城市的小孩儿过年回来时穿的一身新衣裳,馋过别的孩子手里的玩具和零食,我当时想着我一定要好好读书,长大后一定要成为一个有钱人,自己过上好日子,也让家人过上好日子。”回忆起童年,他酸涩的表情上刻着一双亮晶晶的眼睛,那两盏光亮了一会儿,“咻”地掉了下去。“我现在没钱,也没带给家人好日子,我到一个陌生的地方,做着让我自己并不开心的事情。”
“后来我决定要走了,我得过我自己的生活。我对那个女孩儿说:‘和我一起走吧,我带你去看全中国。’她留着眼泪看我,摇了摇头,她说她不能离开,她父母就她一个女儿。”
“愚孝啊!愚孝!”吴一桐突然站起来,激动地“啪啪”拍着桌子,声音大得整个大排档的人都注意到了,纷纷朝这边看过来,沈嘉望转过身体朝众人点头致歉,并没有把吴一桐拉下来。
吴一桐明显醉了,他的脚边有十多个瓶子,季节一看,原来他把简复没开封的酒也拿过去喝了。
“走的那天早上,天色半亮,天空灰蒙蒙的,半山腰的雾还没有散去,我提着包来到大路上,没有一个人来送我。我回头一看,我心中的女孩儿在半山腰处站着,她看见了我。我狠下心,一如当初不管我的妈妈一样,我离开了那里。”
吴一桐哭着喊着,“她不愿跟我离开那里!她不愿!”
季节听到这里,不免心酸,他走过去撑住吴一桐。
吴一桐抱着季节就开始哭,“她对我失望了吧,一定是失望了!”
“没有,你很好!”季节安慰着吴一桐,拍着他的背。
沈嘉望和简复在一旁没说话。
说实话,这四人原生家庭根本不一样,一个土豪,一个高级知识分子,就连季节,家中也都是文化人,吴一桐和他们不一样,看问题的角度也不一样,经历的更不一样。